《她比烟花寂寞》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她比烟花寂寞- 第2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婚后要退休?”“也不一定,把话说僵了不好,世上哪有百分之一百的事,”她侧侧头,“为自己留个余地好很多。” 
        
        聪明女。   
        太看得起自己的人往往落得叫人看不起:一定会升职,一定会嫁出去,一定脱离这个圈子……啥人做的保?   
        我见没事,便告辞了。   
        啊对,照片,问她要照片。   
        她说:“我先生的工作……他不方便亮相在娱乐版上。”   
        那么她的照片。   
        “报馆是一定有的。”   
        我唯唯诺诺。   
        她送我到门口,“徐小姐,有空来坐。”   
        我忽然滑稽起来,“是吗,你记得我是谁?我真能来坐?”   
        她轻轻白我一眼,“你叫徐佐子是不是?”   
        我笑。   
        她的司机送我到报馆。   
        一次很愉快的经历。   
        我为她写篇很惊艳的印象记。   
        编姐自此一口咬定我是她的好搭档。   
        自那次之后,每次见到漂亮的女人,总爱在心中作比较:也算不错了,但比起姚晶那种玲珑剔透的美,似还差了一着。   
        主要是这群年轻的女孩子太浮,认为青春是一切,青春是花不完的,因此非常的嚣张,三分钟内道尽悲欢离合,人生大计,事无不可告人者:如何同男人睡觉,怎样向上爬,成则夸夸而谈,败则痛哭失声,但事后又是一条好汉,都有着廉价的塑胶的金刚不坏身…… 
        
        小说中女主角怎么可以有这种性格?   
        即使是血肉模糊的社会小说,人物个性也还得升华一点。   
        一次见面之后,我成为她不贰之臣,永恒的捧场客。   
        婚后她并没有退出她的圈子,反而更加活跃。   
        张先生绝不同她一起亮相,很少人见过他,我是唯一有这个荣幸的记者。   
        他们都爱问: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也只不过与他有一面之缘,很难形容。   
        求仁得仁,为之快乐,相信姚晶千挑万选,才拣着他,既然如此,其他一切可以容忍。   
        为什么我会那样说,因为两个生活方式,出身背景完全不相同的人,在一起为求实通融汇,无限度而痛苦的迁就是必须的。   
        以姚晶这么成熟而聪明的女人,一定可以应付得来,她是顾大体的人。   
        中年以后,终身伴侣的份量日渐增加,比财富名气都重要,相信她也明白。   
        我很放心。   
        三年后,姚晶亲自打电话到《新文报》,指明要见徐佐子,她要说一说外界传她婚变一事的真相。   
        我真是受宠若惊。   
        那时我已调到经济版,工作枯燥不堪,姚晶的宠召使我扬眉吐气。编姐见又可得独家头条,在我出发之前亲吻我的手。   
        这个可爱的势利鬼。   
        二见姚晶,印象与第一次完全不同。   
        她仍称我徐小姐。   
        姚晶的头发烫了新样子,是那种仿三十年代皱皱的小波浪,有些凌乱美。   
        她穿着黑色最时款的新装,见到我迎出来,有很明显的焦虑神色。   
        “徐小姐,你来了真好。”她有些微激动。   
        家中的陈设并没有变,地毯换过了,以前是浅蓝色,现在是一种自来旧的灰紫,很幽雅。   
        姚晶并没有马上人题,她说:“徐小姐,你的记性真好,心真细。自从上次你为我写过访问之后,我一直觉得只有你能看到我的内心。而且,你知道什么可以写,什么不可以写。” 
        
        我很意外地抬起头,如此称赞,实不敢当,她并不是敷衍我,无此必要。   
        姚晶为着掩饰轻微的不安情绪,斟出一小杯琥珀色的酒,缓缓喝一口。   
        女佣人给我没有糖只有牛奶的红茶。姚晶的记性也好得无懈可击,这些小小的周到令我心铭。   
        她心中是有我这个人的。   
        她终于说到正题:“你说我会不会离婚?”   
        问得好奇怪,因为她语气真有询问的意思。   
        我沉吟一会儿,答说:“不会,你不会离婚。”   
        姚晶吁出一口气,“是的,我怎么会离婚。”   
        “张先生呢?”我问。   
        “他在纽约。徐小姐这一阵子有无返过纽约?”   
        “你怎么知道我自纽约来?”我笑问。   
        “你们的行家告诉我的。”她微笑。   
        我说:“外头传说,一概不必理会。我帮你澄清这件事。”她点点头。   
        她又再斟一杯酒。   
        黑色的衣服使普通的女人。憔悴苍老,是以我本人绝少穿黑色,谁需要巫婆式的神秘感。但姚晶穿黑色顶适合,衬得她肤光如雪。   
        酒添增她双颊上的血色,她放下酒杯。   
        “徐小姐,你认为外头的传言有多少真实性?”   
        “为什么你认为我不会离婚?”   
        变成她访问我了。   
        我分析说:“维系婚姻有许多因素,有些人为求归宿,有些人为一张护照,也有人为爱情,为饭票,或为扬眉吐气,林林总总,数之不尽,关系千丝万缕,目的未达到之前哪儿有那么容易分手。” 
        
        她沉默。   
        我心中打一千个问号。我与她真是泛泛之交,况且记者一支笔,天马行空,什么写不出来,她不怕?不过你可以说她没看错人,我并非有言必录的那种记者。   
        “你说得对。”她恢复神采。   
        “或许你应当松弛一点,”我建议,“在公余与朋友喝杯茶,搓搓牌。”   
        她微笑,“你有朋友吗?”神情很是落寞。   
        “不很多,但我有。”我说,“那是因为我身不在最高处。”   
        “有男伴?”她又问。   
        “有。”仿佛很幸福的样子,“是报馆同事。”   
        “你们在恋爱?”   
        “不,不是恋爱,恋爱是全然不同的一件事。”我亦微笑。   
        她完全明白我说什么,这美丽剔透的女人。   
        水晶甑中插着大束百合花,有股草药的清香。   
        “别想太多。”我说。   
        她点点头。“我等着看你的文章。”   
        是她亲自开着一部大房车送我回家。   
        天气冷,她肩上搭着件豹皮的大衣,风姿嫣然。   
        我讶异,“现在还准猎豹皮?”   
        “这件是狐皮染的,姬斯亚牌子。”她说。   
        我说:“本地做的皮子样子就是土,穿上都像少奶奶,一脱下就可以进厨房。”   
        姚晶哈哈笑起来,“徐小姐,你这个人太有意思了,我真需要你这样的朋友。”   
        我内心松一口气。   
        她脸上寂寥神色至此似一扫而空。   
        “叫我佐子吧。”我说。   
        “我是个老式人,落伍了,惯于尊称人家为先生小姐。”说着她按着车子上无线电,播放出白光的歌声,醇如美酒。   
        她轻轻说:“现代人连沉嗓子与破嗓子都分不清了。”   
        我不知如何搭腔,幸亏那时已到了家。   
        无限的依依,我与她握手。   
        我很傻气地说:“姚小姐,你放心,我一向知道什么可以写,什么不可以写。”   
        她与我交换一个感激的神色,把车子开走。   
        稿子第二天便登在报上,为她辟谣。   
        她打电话来,我碰巧听到。   
        办公室那么吵闹,不方便详谈,只是向我道谢。   
        我答应与她出来喝茶。   
        报馆里同事开始称我为“姚晶问题专家”。   
        她内心极端寂寞苦楚,我看得出来。不过控制得很好,这个婚并离不成。她是为结婚而结婚的,怎么会得轻易分手,她需要这个名义,代价再高也要维持下去。   

        我问行家:“姚晶的丈夫在外头玩?”   
        他们答:“你什么不知道,反而来问我们。”   
        张煦先生留在纽约许久,女友是一名华裔芭蕾舞娘,非常的年轻,非常的秀美,他不大回来了。   
        我无言。   
        我与姚晶都忙。我在收集资料,想写本小说。而她,在拍一部小说改编的电影。   
        我们一直没有碰头去喝那顿茶。   
        我怀疑她后悔向我说得太多,并且说过也算了。   
        然后,在上个星期五,消息传来,她在寓所中心脏病猝发逝世。   
        女佣人看着她嚷不舒服,接着倒地,立刻召救护车,证实在送院途中不治。   
        没有人知道她心脏有病。   
        目前看来当然可惜,五十年后倒算是一种福气。去世的时候那么漂亮,她给人们的记忆将是永远完美的。   
        太残忍?不不,往往在电视上看到白头宫女话当年,心里就想,怎么如此没个打算,要不归隐家中,要不脱离尘世,怎么会一样都做不到。   
        夜很深了,我睡不着,我在纪念姚晶。   
        据报上说,她去世的时候,张先生并不在她身边。   
        照老规矩他在纽约。   
        姚晶诚然有数十万观众,但距离太远,接触不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