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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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曰(一)- 第6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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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却在他身死战场之后,触起政治风暴,带给当世以及后世最大的震惊。

  刘秀性情平和,不容易动怒,而独独在马援事件上,失去常态,不可理喻,连马援夫人六次上书,苦苦辩解,哀哀求情的报告,他都无动于衷。说明他愤怒之深,跟刺激他愤怒的谗言,是如何强烈。如果仅是进军的错误,和把薏苡当作珠宝这两项罪状,不足以引起如此严重而持久的反应。我们认为,这两项罪状只是可以拿到桌面上的原因,而真正的原因,却说不出口,不可告人。

  千载以下,我们无法精确的了解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但可以肯定必有这种说不出口、不可告人的真正原因。刘邦诛杀彭越,岂是为了判决书上的谋反罪名?

  真正的罪状是他拥有强大的兵权,而且是「壮士」(参考前一九六年)。王凤排除王商(非王家班),岂是为了他跟老爹的婢女通奸?真正的罪状是他伤害了王凤的亲家(参考前二五年)。马援的困局亦然。马夫人连上六次奏章,缕缕陈情,泣涕上告,她只能就表面上的罪状辩解,而表面上罪状的辩解有什么用?她不能触及说不出口、不可告人的冰山底层。如果她触及,反应将更加可怖。知道主子心里肮脏的想法,可是凶兆。

  马援身价的高贵,当世无匹,他不但跟当正式皇帝的公孙述是好友,而跟非正式皇帝的隗嚣,感情更笃,所以他们同榻而眠,密谈天下大事。而马援不但叛离而去,而且反过来攻击公孙述和隗嚣父子,这在当时,已被认为是一种严重的负义。公孙述和隗嚣父子虽死,门客宾朋转移到洛阳,可能形成一种反马援舆论,这舆论的影响力,不可避免的会把马援丑化到底。然而主要的还是,东汉政府完全把持在以刘秀为首的南阳郡人之手,在南阳郡圈圈之外,又有最初叛离玄汉王朝的患难班底。在班底圈圈之外,又有亲贵。而马援不属于任何一个圈圈。外科医生动手术,移植同样器官,都会发生排斥作用,何况派系不同的政治人物?马援跟皇帝之间,是单线的,不像其他将领,老哥、老弟、小舅子、大姐夫、同乡、同学,患难之交,盘根错节。耿舒如果没有耿弇这个功臣老哥,梁松如果没有皇女当老婆,他们想陷害也无法陷害。而马援不然,在鲨鱼群中,孤单、寒冷,除了一片忠心外,什么都没有。所以,一旦权力魔杖被激怒,就没有一个有能力营救他的朋友。

  我们也不了解马援到底有什么缺点,人不是上帝,当然有缺点,马援的缺点可能是太过严正,性格保守而颇端架子。他待梁松的态度,已伤尽了一个浮华亲贵的自尊,使仇恨更情绪化。世界上像朱勃这样敦厚的人,可遇而不可求,而梁松之流,却遍地皆是。我们可以推测,梁松的指控,一定正中刘秀的心窝,否则不会产生那么大的怒火,这或许是马援失败最主要的原因之一。史书只能择要记载,所以我们只看到梁松、耿舒的抨击。事实上,落井下石,恐怕势如倾盆。朱勃已有形容:「怨隙并生」。身死军旅的英雄,末路如此,使人兴悲。

  耿舒攻击马援像一个西域商人,每到一地,必定停留。此之前和此之后,我们看不到耿舒的战功,他实在没有资格作此评论。马援之所以总是战胜,跟他的行军持重有关。正是所谓步步为营,那是流血的经验,豪门出身的哥儿公子,而竟提出指摘,不过证明口尖舌利。范晔讥讽马援智不保身,咦,当年班固曾讥刺司马迁智不保身,结果班固智不保身得更惨,司马迁不过失去生殖器,班固却失去性命(参考九二年)。范晔对这件讽刺性的教训,早应熟悉,可是他却忍不住也要讥讽马援。范晔比班固还要有自信,认为他的智慧可是保得了身的,结果他想求马援的下场而不可得,想求班固的下场也不可得,范晔的结局是绑赴刑场,砍下人头(参考四四五年)。王夫之之抨击马援,再一次暴露他污秽了的心灵。

  王夫之一面讥讽马援不懂得持盈保泰,一面诬蔑马援的报国热情,不过是「好战乐杀」「贪图抢劫之私」。王夫之骨髓里仍是官场混混的伧俗情操。如果换了他,他就坐在侯爵的宝座上,「满足自己的高贵爵位和丰富的财产」。对人民受到的毒害,毫不在意,君王征求将领时,不但不会自告奋勇,恐怕乱棒也打不去。我们也用易经一段话,像王夫之形容马援一样,形容王夫之:「好像孩童般茫然而没有见识,好像巷口的那个流氓,眼皮浅薄,算不了什么东西。可是,如果高级知识份子如此,就太卑鄙。」(童观,小人无咎,君子咎。参考观卦?

  初六。)

  马援只不过是鲨鱼群中的牺牲品,这种事件,历史上层出不穷。


  匈奴内乱

  刘秀派皇家警卫指挥官(中郎将)段彬、副指挥官(副校尉)王郁,出使南匈奴汗国,帮助单于(二十三任)栾提比在五原郡(内蒙古包头市)之西八十华里,建立王庭。段彬要求栾提比俯身下拜,接受诏书。栾提比迟疑了一会,才接受这项仪式。但在行礼之后,教翻译官告诉段彬:「我国单于,刚刚即位,在我们左右大臣面前,竟向中国使节俯身下拜,感到羞愧,盼望使节不要在大庭广众中,使单于过于屈节。」

  刘秀命栾提比移居云中郡(内蒙古托克托县),设置匈奴协防司令(使匈奴中郎将。不久,司令部随单于迁至美稷「内蒙古准格尔旗」),率军保护。不久,栾提比前些时俘掳的叶鞬左贤王,率领他的部众,以及本属于栾提比旧部的五位

  队长(骨都侯:韩氏骨都侯、当于骨都侯、呼衍骨都侯、郎氏骨都侯、粟藉骨都

  侯),总共三万余人,叛变,向北方逃走。在距王庭三百余华里处,再建立新的王庭,自称单于。然而,月余之后,爆发内争,日夜互相攻杀,五队长(骨都侯)

  全死,称单于的左贤王也自杀。队长的儿子们互不相服,各拥兵自守。奥匈奴自相残杀,悚目惊心。死人千万,都是匈奴骨肉手足。不知道他们自相残杀的原因,只知道他们正在努力演出亡国灭族的悲剧,每一个角色都克尽厥职,勇不可当,不达目的,势不甘休。

  匈奴人何尝不知道和睦团结的重要,但他们不能和睦团结,不是上天注定,而是智慧不够。一个没有智慧去和睦团结的民族,只有在血泊中消失。


  梁松

  纪元六一年,陵乡侯梁松,被指控对政府不满,以及用匿名信诽谤,被捕囚禁,死于监狱。

  梁松是谋害马援的凶手(参考四九年),而马援却是梁松老爹梁统的老友,对梁松根本没有恶意。梁松之阴险和不择手段的诬陷对手的心理,根深蒂固。史书对这次伏诛事件的经过,报导不详。只知道梁松于五八年担任交通部长(太仆)

  时,不断向地方郡县政府,要求请托,满足私人欲望,而于五九年就被免职,于是怨天尤人,匿名书四下传播。匿名书内容,没有记载,但从谋害马援的前例推断,一定相当恶毒。梁松认为这次陷害对手的结果,可能跟陷害马援一样,历史重演。想不到,他判断错误,自己却陷了进去。

  诬陷手段,像一个回旋盘,往往仍回到原发射基地。


  刘阳

  东汉王朝(首都洛阳「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境内王洛山(今地不详)

  挖掘出宝鼎,呈献给东汉帝(二任明帝)刘阳(本年三十六岁)。刘阳下诏说:「祥瑞降临,是高贵品德发扬后的反应。而今,政治仍有很多乖张,怎么可能有祥瑞?易经说:「鼎,像三公(鼎有三只,而三公分别辅佐君王)。」岂不是三公跟部长级官员都能尽到职责的证明!兹赏赐三公每人绸缎五十匹,部长级官员每人绸缎二十五匹。先帝(刘秀)有诏,禁止上书歌颂圣明(参考五四年),最近奏章上却有很多虚浮的措辞。从现在开始,如果再发现过度的赞誉,宫廷秘书署(尚书)应拒绝受理,表示我不愿被马屁精在背后嗤笑。」

  刘阳不过一个平凡的君王,然而,拜读这项诏令:「不愿被马屁精在背后嗤笑。」洞察人情世故,竟深刻如此。不知道什么原因,有些自以为比刘阳高明万倍的头目,却乐此不疲。因之,背后嗤笑的声音,也不绝于耳。


  佛教输入

  纪元六五年,刘阳听说西域(新疆省及中亚东部)有一种神只,名字叫「佛」,遂派使节前往天竺(印度)寻访,得到佛的经典、和尚(沙门),一同返回中国。

  佛教经典,大体上是一种虚无主义,认为慈悲是一项最尊贵的品德,反对杀戮。

  认为人死之后,灵魂不灭,可以投胎转生,再来人间。生前所作的善事或恶事,都会得到报应。只要修炼心灵和行为,就可成「佛」。擅长发表高深莫测的言论,引诱劝化愚昧的凡夫俗子。精通佛家经典的人,称为「和尚」(沙门)。于是中国开始有这种宗教,画出神像。王爵和三公高级官员,以及皇族,跟皇亲国戚,都成了信徒。楚王刘英(刘阳的老弟),首先崇拜。

  刘阳曾经梦见金人,头上冒着白光。第二天向文武百官查问真相,当他知道那就是西方名叫「佛」的神只时,就派初级禁卫官(郎中)蔡等,前往天竺(印度),画下佛像,连同高僧摄摩腾、竺法兰等,同返中国。用白马驮佛教经典,抵达国门。直到今天,白马寺(河南省洛阳市东)圣迹,巍然仍存。

  这是一项空前未有的冲击,佛教──一个彻头彻尾陌生的「蛮族」文化,闯进中国大门,不久就跟儒家系统,发生冲突。儒家学者不了解这么一个怪诞的宗教,怎么竟会有人崇信。然而,佛教一进入中国,便在中国生根,这个外来的宗教刺激纯中国本位的宗教──道教的兴起。于是,中国文化中的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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