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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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猫- 第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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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厅里女主人正在格格地笑,往廉价的京瓷茶碗里哗哗地斟茶,然后放在一个铅制茶托上说: 
  “雪江小姐!劳驾,把这个送去。” 
  “我不嘛。” 
  “怎么?”女主人有点愣住,立刻收住笑容说。 
  “怎么也不怎么。”雪江登时装出一副扭扭捏捏的脸,目光低垂,仿佛在看身旁的《读卖新闻》。 
  女主人再一次进行协商: 
  “哟,真是个怪人!是寒月先生呀,没关系。” 
  “可,我不嘛。”她的视线依然不肯离开《读卖新闻》。这时候,连一个字也读不下去的。假如揭穿她并没有看报,她大概会哭一鼻子! 
  “一点也没什么害羞的。”现在女主人笑着,特意将茶碗推到《读卖新闻》上。雪江小姐说: 
  “哟!真坏!”她想把报纸从碗下抽出,不巧碰翻了茶托,茶水毫不留情地从报纸上流进床席缝里。 
  “你看哪!”女主人说罢,雪江小姐喊道:“呀,不得了!”她向厨房跑去,是要拿抹布吧? 
  咱家觉得这出滑稽戏,还算开心。 
  寒月先生哪里知道这出戏,正在房间里大发奇谈怪论哩。 
  “先生!纸屏重新裱糊啦?是谁糊的?” 
  “女人糊的。糊得好吧?” 
  “是的,很好。是常常光临贵府的那位小姐糊的吗?” 
  “嗯,她也帮了忙。她还夸口说:‘能把纸屏糊得这么好,就有资格嫁出门去!’” 
  “嗬!不错。”寒月边说边呆呆地盯着那扇纸屏。“这边糊得平平的,右角上纸太长,出褶了。” 
  “是从右角开始糊的。难怪呀,还没经验嘛!” 
  “难怪,有点丢手艺。那一带糊成了超越曲线,毕竟是用一般的方程式无法表现的呀。” 
  理学家嘛,说话是玄奥的。 
  “可不是嘛!”主人在信口应酬。 
  武右卫门明白,照此下去,不论哀求多么久,毕竟是没有希望的,便突然将他那伟大的头盖骨顶在床席上,默默无言中表示了诀别之意。 
  主人说:“你走吗?” 
  武右卫门却无声无息地趿拉着萨摩产的木屐走出门去。怪可怜的!假如干脆不理,说不定他会写出《岩头吟》①,跳进华岩瀑布而自尽的。 
   
  ①岩头吟:一九○三年五月,第一高等学校学生藤村操(夏日漱石的门生)苦于万象不可解,削岩头树写下遗嘱,跳华岩瀑布自杀。 

  溯本求源,这都是金田小姐的摩登和骄傲惹出的麻烦。假如武右卫门丧命,不妨化为幽灵,杀了金田小姐。那种女人从这个世界上消灭一两个,对于男人来说,丝毫也不烦恼,寒月可以另娶一个像样的小姐。 
  “先生,他是个学生吗?” 
  “嗯。” 
  “好大个脑袋呀!有学问吗?” 
  “学问可比不上他的脑袋大。不过,常常提出些奇怪的问题。不久前叫我把哥伦布译成日文,使我非常尴尬。” 
  “全怪脑袋太大,才提出那类多余的问题。先生,你怎么回答的?” 
  “哪里,我胡诌八扯,给翻译了一下。” 
  “那,总算翻译了。了不起!” 
  “小孩子嘛,不胡乱翻译出来,他就不再信服你了。” 
  “先生也变成了了不起的政治家。可是,看他刚才的样子,总像非常无精打采,看不出他会给先生出难题。” 
  “今天他可有点不争气。混帐东西!” 
  “怎么啦?冷眼一看,觉得他非常可怜呢。到底怎么啦?” 
  “咳,干了糊涂事!他给金田小姐送了情书。” 
  “咦?就他这个大脑袋?近来学生们可真厉害。太惊人了。” 
  “你也许有点担心吧……” 
  “哪里,一点儿也不担心,反而觉得有趣儿。不管飞去多少情书,也不会出事的。” 
  “既然这么放心,那就没说的了……” 
  “没说的。我一向不在乎。不过,听说那个大脑袋写了情书,真感到意外。” 
  “这嘛,是开了个玩笑。他们三个人,认为金田小姐又摩登,又骄傲,就想耍笑她一番。于是,三人合伙……” 
  “三人合伙给金田小姐写了一封情书?越说越离奇。这岂不好像一人份的西餐,要由三个人享用吗?” 
  “不过,他们有分工。一个写信,一个送信,一个借名。刚才来的,就是借名的那个小子。他最蠢。而且他说,他还不曾见过金田小姐的面呢。那又为什么干出那种混帐事来?” 
  “这可是近来的巨大成果,杰作!那个大脑袋,居然给女人写情书,多么有趣啊!” 
  “惹出大乱子啦!” 
  “怎么惹都没事儿,对方是金田小姐嘛。” 
  “不过,你说不定会娶她的呀!” 
  “正因为我说不定会娶她,所以才没关系嘛。” 
  “你没关系,可……” 
  “怎么?金田小姐也没关系!没事儿。” 
  “如果真的是这样,也就没什么了。可是,写情书的人事后良心发现,害怕啦,诚惶诚恐,跑到我家来讨个主意。” 
  “咦?这么点事,就那么颓丧?可见是个气魄不大的人。先生,您是怎样发落他的?” 
  “他自己说一定会被学校开除,非常担心呢。” 
  “为什么开除?” 
  “因为干了那么不体面、不道德的事情。” 
  “怎么?不致于说不道德吧?没什么了不起。金田小姐可能认为这是光荣,在到处瞎吹哩!” 
  “是呀。” 
  “总之,很可怜。虽说干那种事不好,但是,叫他那么担心,会害了一个男孩子的。他虽然脑袋大些,可是相貌并不怎么丑。鼻子直忽扇,很招人喜欢。” 
  “你也有些像迷亭,说的可倒逍遥自在。” 
  “不,这是时代思潮。先生太守旧,所以,把任何事情都说得严重。” 
  “可是,这不是太蠢了吗?给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送什么情书。简直是缺乏常识。” 
  “讨人嫌,大多因为缺乏常识。救救他吧!会积德的呀。看他那样子,会到华岩瀑布去跳水的。” 
  “是啊!” 
  “就这么办吧,假如他是个再大些、再懂事些的大孩子,怎么会这样呢?他们会干了坏事,可还装作不知道!如果把这个孩子开除,那么,不把那些大孩子们统通赶出校门是不公平的。” 
  “可也是啊!” 
  “那么,怎么样?去上野听老虎叫吧?” 
  “老虎?” 
  “是的,去听吧!两三天内我要回一趟老家,因此不论去哪儿都不能奉陪。今天是抱着一定要一同去散步的目的才来的。” 
  “是吗?你要走?有事吗?” 
  “是的。有点事。总而言之,走吧?” 
  “唔,那就出发吧!” 
  “好嘞,走哇!今天我请你吃晚饭。然后活动活动,到达上野的时辰刚好是最佳时刻。” 
  由于寒月频频催促,主人也动了心,便一同出发了。 
  身后是女主人和雪江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声。 

  
   

 



 




 十一



  壁龛前,一张棋盘摆在当央,迷亭和独仙相对而坐。 
  “白玩可不干。谁输了要请客的。是吧?” 
  经迷亭提醒,独仙依然捻着山羊胡说:“那样一来,难得的一次高尚游戏,可就弄得俗了。醉心于打赌之类,多没意思。只有将胜败置之度外,如同‘云无心以出岫①’,悠然自得地下完一局,才能品尝到其中奥蕴!” 
   
  ①云无心以出岫:见陶潜《归去来辞》。 

  “又来啦!棋逢如此仙骨,难免累杀人也,恰似《群仙列传》中的人物呢。” 
  “弹天弦之素琴嘛。” 
  “拍无线之电报吗?” 
  “闲言少叙,来吧!” 
  “你用白子儿?” 
  “用什么都行。” 
  “不愧是仙人,好大的气魄!你用白子儿,按自然顺序,我就用黑子儿喽。好,来吧,谁先走都行。” 
  “黑子儿先走是规矩。” 
  “不错。那么,让着你点儿。按规矩从这儿先走。” 
  “按规矩,可没有这种走法呀!” 
  “没有就没有。这是我新发明的规矩。” 
  咱家阅历太浅,棋盘这玩艺儿是最近才见到的。越想越觉得这玩艺儿真怪。在一个不大的方盘上画了些小格,乱糟糟地摆了些黑白子儿,令人眼花缭乱。然后就输啦、赢啦、死啦、活啦的,下棋人流着臭汗,吵吵嚷嚷。那棋盘顶大不过一尺见方呗!就算用前爪一搭,就会扫它个稀哩花啦。不过,常言说:“结则草庐,解则荒原。”何必淘这份气!倒不如袖手旁观,逍遥自在得多。开头那三四十个子儿的摆法还不怎么刺眼,可是到了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你瞧,唉呀呀,光景真惨哪!白棋子儿和黑棋子儿密密麻麻,几乎要从棋盘上摔下去,互相喊叫着:“挤死啦!”“挤死啦!”但又不能因为太挤,就让其它的棋子儿闪开;也没有权利因“阻挡”而喝令前边的棋子儿退下。个个棋子儿除了认命,纹丝不动地呆在那里,别无他策。 
  发明棋盘的是人。假如是人类的癖好反映在棋盘上,那么,就不妨说,棋子儿进退维谷的命运正标志着人类的本性。假如从棋子儿的命运可以推论人类的本性,那么,便不能不断定:人,喜欢把海阔天高的世界用小刀零切碎割,划出自己的领域,并在其中画地为牢。只在固守立足之地,任何时候也不越雷池一步。一言以蔽之,说人类硬是要自寻烦恼,也不为过吧? 
  自在逍遥的迷亭和神机妙算的独仙,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偏在今天从壁橱里拖出一个旧棋盘,开始干这种热得透不过气的游戏。的确是棋逢对手。一开始,双方都下得随随便便,棋盘上的白棋子儿和黑棋子儿自由地交互飞舞。但是,棋盘的大小是有限的。每填一个棋子儿,横竖格就要减少一个,因此,再怎么自在逍遥,再怎么神机妙算,也要陷于困窘,那是自然的。 
  “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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