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瞒了,”重楼扶着他探来的手坐起身,再接过他递来的水润了润嗓道,“既然父皇都早已知晓,瞒着其他人也没什么意思,先前不说,也是觉得没这个必要罢了。”
只是,他的父皇想的是过深过远了,深远到偏离了真相的轨道。
沉眸想了想,对他道:“你也去吧,洵玉也该是等得急了。不过,还是瞒着月儿,我身体的情况,一个字都不要对她提。”
为什么?
这三个字险险地蹦出喉,是被他硬按着回了腹。想想不对月公主提也是对的,这知道了,怕是这么多苦都是白挨了。
起身拱手再道:“既然梦见之力暂不可用,就好好养着,药是切记不可再断了,我会传信给明昼殿下让他再准备些碧荷。”
见到重楼听话点头,才退出内室,见到外头负手等待的尉辰,倾身行礼,再提了药箱离去。
尉辰旋身再看那人远去的身影,皱了皱眉,才甩开长袍前襟,迈入室内,一股薄荷之香扑面而来,清雅是清雅,却有些浓郁的过分。
他信手捻起桌上香饼翻看着,又凑到鼻尖细细嗅闻,才猜出这种薄荷香该是属于碧荷的味道。
眉头不由再度紧蹙。
天朝疆土虽是辽阔,土质也是极好,适宜大多数植物的生长,却独独不适合碧荷。是以,碧荷对天朝的子民来说极其珍贵,放眼天朝整个版图,也只有以种植百花闻名于世的巫山出云阁每年有少量出产,少到不足以纳贡。
想那碧荷虽是稀少,药效却还是个谜,用处不多,朝廷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却出现在了这里。
“想问就问,可以回答的,我一定会回答。”
尉辰应声转身,走近床榻,就进看着那已多日不曾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四皇弟。
这一看,眉心又是一阵牛
他记得儿时的重楼身体极好,壮壮的也不见他生什么病,有段日子的风寒烈得几乎放倒了整个皇宫的人,就他一个,活蹦乱跳的。几年后,健康宝宝却是现在这副样子,皮包骨头的,估计他一手都可以将他拎起来。
“既然放不下又何必大方,出手抢回来,我就不见你对我这等客气过。”
重楼一愣,抖着双肩笑:“我对你已经很客气了。而且,也不见你小气过,该去争的也没见你尽过力。”
大家都是彼此彼此。
他的脸色是不好,只有那双眼又黑又亮,像龙帝宝库里那颗价值连城的黑玛瑙。
尉辰面色一凛,道:“你的眼不是这个颜色是吗?”
重楼早知他是要问的,估计那时也被自己吓了一跳。
“我的眼是红色的。”
尉辰冷哼一声,“我可不记得我弟弟何时成了兔子。”他只晓得整片东陆只有那东陆的巫教圣女是兔子眼。
传说这东陆千年前是神的年代,到了今日,也就东临巫教保留了一条血脉,血缘最浓之人拥有梦见之力,上知过去下晓未来,是司掌预言之人,以赤瞳为证。
这一想,他诧异地抬眼看向那人瘦削却仍是出尘的脸,“你是”
“我母后是东临巫教蝶女,她的胞姐就是那圣女,现在的东临国后。我母后虽是神代后裔,却不是血缘最浓之人,到了我这一辈,血缘只会更淡了去,没想到却会有了双赤瞳。”重楼抬手摸了摸眼,“但终究是个伪劣品,我虽有梦见的能力,却处处受限,不可预见自己,不可轻易使用,因为那会要了我的命,使用时也需通过媒介。”
“所以你的身体在变差,所以你早知了今日的境遇,一手推开了悬月?”尉辰火大地提起那人的衣领,“你知不知道,正是因为悬月选择了你,我才甘心放手,那你现在这般又是在做什么?”
“二爷,主子还病着呢!”展风见着那人的脸色愈加难看,忙出手拦阻。
“我告诉你,无论你看见的未来是怎样的,这天下,我决不会放手!”尉辰扔开手下孱弱的身子,甩开垂幔走离了这令他恼怒的地方。
身后,重楼慢慢抚平被他揪皱的衣领,淡淡笑着。
第107章()
短暂的春过后,是绵长的夏,燥热得连那蝉儿都噤了声,许是也被热晕了去。
一丝凉风都没有的午后,翠微宫内分外宁静。
悬月一手支额头痛地看着桌案上堆积成山还未批阅的奏折,大约能都猜到近日来自己工作量暴增的原因。
翻开近手的一本折子,便是诸位大臣抱怨着新批准的由碧王洵玉负责的防汛工程。
折本就那么大,却是写得满满,悬月觉得恐怕是连只蚂蚁也挤不进去了,悬月也觉得事情已经不能再恶化下去了。
她投降。
可是她不能放弃洵玉。
她记得这人还唤作“云雁落”的时候,虽只是个漂泊四海的浪人,也未曾考取过功名,但对朝政国事自有一套见解,甚至有时短短一句却是点睛之笔。况且他升任自己的太傅时,大概是草民出生的缘故,大学士对他进行了一场特别严苛的考核。听说那考题足以考倒新科状元,他却是轻松通过,足可证明他的能力。
但是她似乎又不得不放弃洵玉。
他这个碧王是天上掉下的王子,无论是在浩浩荡荡的宗家血亲还是在党派分明的朝廷上,他一无人脉,二无威信,能靠的就是在众人眼里很是莫名其妙的疼宠,也许正因为这个,让群臣对他的不满更是严重。再加上他近日来刻意地任性和放荡,让最近上奏要参他一本的人数激增。
她叹了口气,心知他是要还,可是又必要用这么拙劣的法子吗?
“洵玉。”悬月摇摇头,扔下惨不忍睹的折子,朝那头使她头疼不已的元凶轻唤。
书案的不远处,近来老喜欢往她翠微宫跑的洵玉再度出现在她的软榻上,因燥热的天气而昏昏欲睡。
久等不到回应的悬月再叹一声,只得绕过桌案,亲自走到他的身边,拍拍他白玉一般的脸颊。
“洵玉,你清醒些,我有话要和你说。”
被她强行唤起来的洵玉两眼还迷离着,压根儿瞧不清眼前,索性挥了挥手又要躺下去。
“你若是执意要睡,我可拿水泼你了。”她冷声威胁道。
洵玉这才起了身,以手作扇扇去周围的热气,感觉未起到作用后,索性一把扯开层层繁复的衣襟,露出凝脂般的胸膛,再扯下束疼了他头皮的顶上玉冠,泄下黑瀑一样的发。
低呼声、惊艳声,此起彼伏地自屋内各个角落想起,悬月回头望去,就见在屋里候着的宫娥都是羞红着颊,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人大方展露的春色。
“再拿些冰块来。”悬月边看不惯地拢好他的衣物,边斥下周遭的宫人。
“好热。”洵玉不耐地想再度扯开衣物,被她即使制止。
她从不晓得那个云雁落也会有今时这般毫无礼仪教养的举止,不知道小小的漫漫炎夏竟是这个倾国佳人的死敌。
不过也对,识得他虽已有两年,但却从未在帝都遇上夏日埃
“水!”那人又摇晃着脑袋向她摊开手掌。
葵叶立刻奉上早就凉好的水,外加淋了冰水的毛巾,才让那昏了脑袋的人稍稍恢复了神智。
“呐,叫醒我作什么?”
悬月忽然觉得这人要折磨的不是龙帝,而是自己。
“我有话要和你说。”
“说什么?”他眨了眨眼,有着和重楼任性撒脾气时相象的模样,让她不觉莞尔。
“这个。”她指了指桌上堆得摇摇欲坠的折子,“你还想继续到什么时候?”
他眯了眯眼,有了几分危险的味道,“还不到。”
“洵玉,你不需要这么做的。你比我更清楚,有些东西是还不了的。”
“比如你?”
她无奈点头,“包括我。”
“可是这世上还没有我洵玉想做却做不了的事。”他冷哧道。
“好不容易有了平静的日子。这样不也挺好?”斗来斗去,都这么多年了,所有人都累了。
“海市蜃楼而已。整个皇宫也只有你以为现在和平。”他耸肩,对她看到的不以为然。
悬月不打算反驳,她很清楚她那几个兄长的野心不会允许他们到此为止,“不过我希望你不要再制造不必要的麻烦了。你当真以为你表现的无用些,父皇便会打消想法?”
“无所谓。”他再躺下,枕着两臂,不减云雁落时的潇洒。
悬月叹气摇头,一点都不怀疑眼前这人和重楼是兄弟,闹起别扭来一点都不含糊。自袖袋里抽出一张绢纸,抛到他脸上道:“父皇毕竟是当了几十年的帝王,我们这些人台面下做些什么,他岂会摸不透?”
洵玉斜睨了她一眼,一手抖开纸张,看着上头排排的人名,又侧眼看向她。
“父皇打算这几日微服难巡顺便避暑,采用水道。这张便是随行人员的名单。”
听她这话仿佛名单里头有些文章,洵玉便花了几分心思去推敲
蓦的,猛坐起身,瞪眼看着其中两个名字。
“儿女辈中,只有我、重楼、老八和小九。”她点破他心中怀疑。
“三宫各主独缺重楼龙帝有意让我取代重楼?”他拧了眉,将手中名单揉捏成团。
“错,他是以我和重楼为人质,要你全心对待朝政。”
“不愧是天朝的英君。”
以自己的骨肉作要挟,够恨。
和他的母亲一样,够残忍也够狠心,即便是对待自己的骨肉,也不少阴谋算计,惟有对他们自己,才是温柔。
他母亲口口声声怨着那人的薄情负心,自己又何尝不是薄情之人?
他叹息着再度睡下,侧了身,不想再想。
“洵玉,我是无所谓,若不是那么多人代我去了,这条命早没了。只是,重楼我知他很苦,也许死亡也是一种解脱,可是若有机会,我希望他可以没有任何负担地走出这个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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