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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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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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瑾倒吸一口凉气。
  谢丕乃谢大学士之子,早有才名,殿试后钦点三甲,已是板上钉钉。因京城流言之故,哪怕为让谢大学士定心,天子也会亲口为他正名。
  但这杨瓒……
  小心的看一眼天子,宁瑾最终确定,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杨小贡士,八成已入了天子的眼。就算不是一甲及第,二甲名次也会靠前。
  想到某种可能,宁瑾不由得又吸了一口凉气。
  老话果真不错,个人有个人的缘法。
  谁能料到,三百名才俊之中,马尚书和韩尚书偏举荐这位。
  举荐不要紧,正巧击中了天子的软肋。
  皇太子!
  收回目光,伺候着弘治帝服下半碗热汤,宁瑾藏起心思,不敢再多想。
  未时正,中官再入殿,小心收起碗碟。
  贡士们重新提笔,或绞尽脑汁删改,或满意誊抄。
  杨瓒通读两遍文章,删掉认为不合适的语句,开始一丝不苟的誊到卷上。
  殿试自然没有提前交卷一说。
  申时不到,杨瓒落下最后一笔。确定没有错漏,端正坐好,心思有些飘远。随意数着青砖上的云纹,倒也不觉无聊。
  “杨明经可是做好了?”
  突来的声音,将杨瓒唤回现实。
  见是一个穿着紫色葵花衫的中官,下意识点了点头。
  中官回以“温暖”笑容,道:“既已成卷,可交于咱家,天子将要一观。”
  不经读卷官,直接由天子御览?
  杨瓒挑眉,发现谢丕、闫璟等人也是如此,当即吹干墨迹,将策论交给中官。
  读卷官再次仰视天子,这不和规矩!
  弘治帝侧过身,装作没看见,决意任性到底。
  为了儿子,他容易吗?
  天子这般,众人再怒也没有办法。
  还能和天子抢不成?
  八份策论呈上,弘治帝逐一翻阅,并未马上做出评鉴。
  小半个时辰后,宁瑾亲自传命,道:“宣今科明经谢丕御前问话。”
  谢丕站起身,绕过桌案,端正行礼,口称“小民”。
  虽有功名,到底不是官身。哪怕有个大学士亲爹,依旧是“民”。
  奏对之时,谢丕长身而立,不慌不忙。详述策论之议,更是言近旨远,颇有见地。
  读卷官都微微颔首,对谢迁投以羡慕眼神。
  好儿子啊!
  天子很是满意,待谢丕将要退下,开口道:“果真麒麟儿,不负朕言。”
  一句话落地,即是为谢丕正名。
  京城中再流言四起,也影响不到他半分。相反,质疑谢丕无异于质疑天子。继续疯传流言,是想和今上对着干?
  想死还是想死?
  十四位读卷官均老神在在,半点不觉奇怪。
  坐在第一排的闫璟却是垂下头,双拳握紧,脸色隐隐青白。
  待谢丕退下,丹陛前的中官扬声道:“召今科明经杨瓒御前问话。”
  谁?
  天子神来一笔,众人皆措手不及。
  杨瓒起身行礼,视线扫过前排几人,很是诧异。
  这几位还坐着,怎么就轮到他了?
  
  第十八章 殿试 三
  
  抛开心中疑惑,站定御阶下,杨瓒再行礼。
  三百明经的目光刺来,如芒在背。想要泰然自若,实是相当不易。
  翻开杨瓒的策论,弘治帝开口,第一句话并非表扬,而是询问。
  “朕问子诸治国之论,子不言边患政令,户籍民生,反大谈商道,其为何故?”
  话一出口,十四名读卷官不动声色,多数贡士已是讶然。落在杨瓒身上的目光,渐由羡妒变成轻蔑,甚者更带几分鄙夷。
  士农工商,商在最末。
  商人逐利,有悭吝之名,多为世人所轻。
  天子垂询治国良策,纵然身居乡野见识浅陋,不晓得北疆鞑靼、南疆土司,也该阐述政令兴弊,民间匪患,流民逃户。
  大殿之上,天子之前,大谈商道,简直不知薡蕫,不知所谓!
  胡贡士之流更是冷笑不已。
  甘与末流为伍,不知羞耻,实是丢尽了读书人的脸!
  天子圣明,宣其问话,非是青眼有加,必是不满其文,视其为庸碌,欲当众斥责。这般胸无点墨、滥竽充数之辈,将其当殿黜落,方可大快人心。
  杨瓒被大汉将军拖下去的情形,仿佛已呈现眼前,胡贡士笑得愈发得意。
  李淳等人面带忧色,却是帮不上忙。谢丕一扫方才的笃定,视线落在杨瓒身上,也有几分担心。
  天子之意,实难以揣测。
  果不喜杨瓒之言,当殿斥问,该当如何?
  面对天子的询问,读卷官的不动声色,众明经的质疑,杨瓒目光平视,气韵沉稳,不见半点忐忑。
  见其表现,弘治帝只拂过长须,未做表示。
  宁瑾靠得近,自然捕捉到天子一闪而过的神情。
  两个字:满意。
  天子尚等着回话,杨瓒不能耽搁。深吸一口气,开口言道:“回陛下,小民言商,实为论民生。”
  “哦?”
  “《尚书》著: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太史公论管子,通货积财,富国强兵。”
  殿中又是一静,弘治帝神情微动,十四名读卷官亦变得肃然。
  管仲乃春秋大家,通政、商、兵,助齐桓公成就霸业,被誉“圣人之师”。
  太史公笔下,其为国之柱石,治世能臣。孔圣人亦赞其有尊王攘夷,一匡天下之德。
  “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
  此言出自孔圣人之口,纵使朱圣人再生,也无立场可以争辩。
  先贤之言为正,太史公之论为辅。两者并举,刘健谢迁等人不能不重视。尚未入朝拜官的贡士更不敢轻忽。
  士农工商,商为最末。
  然春秋名相,同乐毅并举的管仲,为富国强兵,助齐桓公成就霸业,却十分重视商道。
  史有明载,谁可强辩?
  “小民祖籍宣府,世居涿鹿。出身乡野,故见识浅陋。蒙天子之恩,御前奏对,不敢妄言军国政事,唯民生略有拙见,斗胆一言。”
  话至此,杨瓒故意顿了顿,重新组织语言。
  “圣人言,民为国本。”
  “士为国扛鼎,农为国筑基,商人则如江河水流,往来贯通。水流行经之处,荒漠亦可生出草木。”
  “民生之需,衣食为先。蚕桑棉麻,需商。农耕稼轩疏以财资,需商。船货往来流通,自北疆至南地,何者不需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商人逐利不假,然商道亦可聚财。”
  杨瓒微微仰头,仍看不清天子的面容,语气却愈发坚定。
  “小民斗胆,举圣人之言。实为民富则财丰,财丰则军壮,军壮而国强。”
  “天子圣德,诸公扶鼎,民富军壮,何言国之不强!”
  不及十数言,却是微言大义,余音绕梁,久久不散。
  弘治帝微微点头,马文升笑意难掩,谢迁未做表示,李东阳仍是一派淡然。
  刘健却是微感惊讶。
  此子所言,实是暗合内阁欲行之策。
  巧合,还是故意为之?
  无论哪种,都证明他之前看走了眼。此子实非暮气沉沉之辈,而是胸怀大才,堪谓立身敦厚,藏锋于内。他日立身朝堂,必大有可为。
  一扫之前惋惜,刘健看着杨瓒,仿佛在看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目光灼灼。于天子手中的策论,更是愈发感兴趣。
  韩尚书则打定主意,无论杨瓒排在何位,哪怕是二甲末尾,也要同马文升讲明,此子入朝观政,定要分至户部。
  不答应?
  谢阁老抢了他半两好茶,马尚书抢走的足有半斤!不答应的话,必过府一叙!
  顶着天子和读卷官的压力,杨瓒不骄不躁,侃侃而谈,丝毫不见怯色。
  弘治帝愈发满意。
  畅怀之下,不再询问策论之议,转而道:“子年不及弱冠,能阐言至此,实是难得。”
  方才为谢丕正名,弘治帝不过顺势为之,以定阁臣之心。今番夸奖杨瓒,却是实打实的出于私心。
  观其意,就差对十四名心腹股肱和三百贡士明言:朕看好他!
  “陛下夸赞,小民愧不敢当。”
  “当得。”
  弘治帝语气更加亲近,亲近得三位阁臣齐齐瞪眼。
  天子是想怎样?就算任性,也不能如此过界!
  弘治帝顶住压力,仍是道:“尔祖籍宣府?”
  杨瓒应是。
  “家中行几?”
  “回陛下,小民尚有两兄一姐,行四。”
  听闻此言,闫璟脸色微变,恐惧自脊背攀升。
  若杨瓒跪倒在地,当殿喊冤,道出涿鹿之事,他该如何?
  未料杨瓒仅是回话,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这等表现更让闫璟心惊。
  以己度人,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怨必报。杨瓒此时不言,他日再提,必是暴雨雷霆加身!
  前策已不可行,欲要全身而退,恐是万难。殿试之后需得同堂上商议,另想办法。
  闫璟的异样未引来天子注意,却让临近的读卷官和中官侧目。
  此子坐立不安,隐有惶然之色,其中必有缘故!
  右都御使史琳皱眉,暂且压下心头疑惑。中官只将他牢牢记下,以待向天子禀报。
  龙椅上,弘治帝微微倾身,问道:“尔可有字?”
  “回陛下,小民不及弱冠,尚未有字。”
  “朕为你赐字,何如?”
  喷香的馅饼从天而降,砸在脑袋上,不赶快接住,还等什么?然在抓牢之前,还是要感激涕零一下。
  “陛下隆恩,小民何德何能!”
  弘治帝和蔼道:“朕观尔性格沉稳,胸怀韬略,存心朴实,感怀民生,便赐尔季珪二字。日后当继以立身,不负朕意。”
  得弘治帝金口玉言,只要杨瓒能安守己身,不犯大错,必可飞黄腾达,平步青云。
  同为天子门生,谢丕也没有此等殊荣。
  不需人提醒,杨瓒忙行礼谢恩。
  殿中明经表情不一,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含笑者有之,不服者亦有之。
  李淳程文等羡慕之余,同样感到高兴,隐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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