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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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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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喊冤?
  嚎哭?
  请求天子隆恩,网开一面?
  直接堵嘴,改请为拖。继续执迷不悟,拖就会变成抬。
  霎时间,万籁俱寂,渺无声息。
  除了金吾卫远去的脚步声,唯有风过衣摆的飒飒声。
  少数贡士脸色丕变,双手隐隐发抖。多数尚能镇定,只是额头隐隐冒汗。
  刘健等人在上,目光炯炯扫过,众人的表现皆落入眼底。另有中官在一旁默记,待敕书念完,悄无声息的返回殿中,向天子禀报。
  殿试前先来一场下马威,实是少有。然有天子示意,刘健等人只能依言行事。
  敕书念完,二度行礼之后,数名宦官自殿侧行出,引众贡士入殿拜见天子,依次序落座。
  十四名读卷官仍立在原处,看着贡士一一行过,不时点头,不时摇头。
  新科明经们被看得头皮发麻,脚底打颤。
  这是殿试?不是在菜市场称斤论两、挑肥拣瘦?
  轮到杨瓒,虽同众人一般低眉敛、足下无声,底气沉蕴又是不同。得空还能不着痕迹的瞄上两眼。
  腹有诗书气自华。
  前世的杨瓒多以为是夸张,如今亲眼目睹,不得不承认:古人诚不欺我。哪怕已是长髯垂胸,发鬓斑白,仍是腰背挺直,气质超然,卓尔不群。
  十四个老帅哥排排站,杨贡士委实过了一把眼瘾。
  马文升捻着胡子,微微颔首,老夫的眼光果真不错!
  韩文亦有同感。
  龙椅之上,弘治帝得中官禀报,道:“朕有些看不清,宁老伴去安排。”
  “奴婢遵命。”
  宁瑾躬身退下,少顷,安排座位的中官便得了传话,本该在第六排的杨瓒,直接被提到了第二排,正巧坐闫璟身后。
  杨瓒眨眼,再眨眼。
  看着笑眯眯的中官,没错?
  中官点点头,笑意更深,没错。
  “杨明经安坐便是。”
  沉默两秒,杨瓒大方落座。
  不见受宠若惊,也无傲然恣意。泰然自若,雨打不动,端得沉稳若斯。
  天子在上,阁臣在旁,敢在这个时玩阴谋诡计,绝对是狂奔在寻死的大道上。
  几位读卷官同时仰头,弘治帝轻轻咳嗽两声,意思很明白,朕老眼昏花,就想看得清楚点。诸位就当没看见,体谅一下?
  群臣收回目光,人都坐下了,还能再叫起来不成?
  无论如何,天子的面子总是要给的。
  
  第十七章 殿试 二
  
  对杨瓒位置的调换,读卷官不提意见,临考的贡士更不会提。
  被黜落之人的惨象犹在眼前,天子行事,还是莫要多做置喙为好。不然的话,天晓得下一个被拖出奉天殿的是谁。
  往年殿试,即使有贡士发挥失常,也少有被黜落。顶多落入三甲,名次靠后,外放偏僻州县。
  今番却是不一样。
  复试题目在前,敕书杀威在后,贡士们坐在奉天殿中,心里都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皇宫大内果然不是善地!
  唯一的愿望:快些发卷,快些开考,早考早了。
  平日里的高谈阔论,自幼怀揣的远大抱负都被抛在脑后。
  不下十数人生出中榜后请求外放的念头。哪怕是二甲,只要不授庶吉士,也要请命外放。有族人为官的贡士尤其如此。
  天威难测,面君如面虎。
  京城的水太深,没有几年乃至十几年的积累,不可轻易涉足。
  有靠山也是一样。
  安坐在殿前,杨瓒目视前方,面上没有太多表情。
  虽说是面君,但天子高居丹陛之上,以他所在的位置,头仰成直角,脖子发酸也见不到龙颜,顶多能对上一双龙脚,还不甚清晰。
  如此一来,好奇心都随之消失。
  见不到脸,再好奇也是白费。
  巳时正,贡士坐定,读卷官开始散卷。新科明经们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
  没料想,殿前迟迟没有悬挂试题,卷子翻开,赫然又是一张白纸。
  怎么回事?
  众人满头雾水,眉心紧蹙。
  此时,龙椅上的天子终于开口,声音算不上浑厚,经中官转述,才能听得清楚。
  刚说了两句,奉天殿内就彻底陷入死寂。
  天子亲自出题是殿试的规矩,算不得稀奇。
  题目新奇同样没问题。
  新科明经们自负通晓经义,饱读诗书,不至才高八斗也是满腹经纶。再偏僻的题目也能找到出处。纵然找不到,靠着自身理解,七拼八凑也能做出一篇策论。不至上上等,也能安全过关。
  但新奇成这样,太有问题!
  确定不是听错,贡士们眼睛瞪圆,差点君前失仪。
  弘治帝高坐龙椅,面容消瘦,脸色却奇怪的潮红。
  “自古帝王之治,其大不过道法仁善而已。夫帝之圣莫过尧舜,王之圣莫过禹汤。朕自临祚以来,夙夜兢兢,唯惧弗任。图耀先祖,不敢稍有怠忽。于兹经年,仍未穷极致。子诸生明圣人之言,究于实务,必有定见。”
  “朕今向子诸明经问策,需直述以对,毋赘述以浮夸之词、谄媚之言,而不切实用。”
  “聘以良策,朕将慎取,采而行之。”
  翻译过来,可总结归纳如下:
  自古帝王治国,不过道法仁善四字。圣贤之主莫过尧舜禹汤。朕治国多年,兢兢业业,早起晚睡,不敢以任何借口怠工,唯恐不能尽责。累得像头老黄牛,仍觉做得不够,及不上先人丝毫。
  在座诸位都有大才,对此必有见地。有好的意见,尽可当面对朕提。
  务必实话实说,不可满篇浮夸,只一味奉承之词。更不可空洞乏味,没有任何实用的建议。
  不然,被金吾卫拖下去的两个就是前车之鉴!
  若有好的意见和建议,朕定然采纳。
  所以,放心大胆的提吧!
  三百人齐齐默然,纵是杨瓒也吓了一跳。
  原来复试尚不算坑,真正的天坑在这里!
  给皇帝提意见?
  如何把握尺度?
  说轻了不行,说重了更加不行。前者必为天子不喜,后者亦会被读卷官盖上大戳:狂生!
  面对案上白纸,杨瓒很是苦恼。
  鼎臣之言,于他太远。纵然想写,也抓不到重心,写不到点子上。但论及明朝面临的问题,他的确知晓一二。
  小冰河期是老天决定,人力无法更改。
  北边的鞑靼瓦剌,南边的土官土司,沿海的倭寇盗匪,都是不小的边患。至于后期崛起的女真部落,正被朵颜三卫驱赶着上山下海,温饱不济,过着原始人一样的生活。
  此类尚可以提上几笔,浅言几句。
  朝廷内部的问题,却是一个字都不能落笔。
  流民四起,军户逃散,土地兼并,豪强大户蓄养奴仆,更是不能轻易碰触的禁区。
  不客气点说,若没有一座稳固的靠山,没能抱上一条足够粗的大腿,这些会牵扯到士大夫神经的问题,谁碰谁死!
  杨瓒愈发苦恼。
  一边想一边磨墨,砚台里的墨汁将要溢出,仍没有半点头绪。
  复试四平八稳,以稳重见长,殿试自然也不能太过出奇。但想求得好名次,必要有可阐述之言,不致独辟蹊径,发人深省,也不能流于平庸,被打入末流。
  边患不能说,朝政不能说,流民不能说,土地不能说,剩下的唯有……财?
  念头闪过,顿时如醍醐灌顶,精神为之一振。
  于士大夫而言,商道不登大雅之堂,然在现下,却最是安全!
  多数贡士仍在苦思冥想,唯有谢丕、顾九如、崔铣等寥寥数人已铺开纸张,落笔成文。观其神情动作,应是早有腹案,堪称下笔如有神。
  深吸一口气,杨瓒终于有了决定,提笔蘸墨,悬腕纸上。
  开弓没有回头箭,就赌这一次!
  “中兴难于创业,乃前人不刊之说。行百里者半九十,末路之难也。”
  “天子治国以仁,诸公为鼎,河清海晏。瓒出身乡野,见识浅陋,不敢妄议朝政。唯粮秣之忧,民穷财尽,或有浅言……”
  弘治帝背靠龙椅,始终在关注杨瓒的一举一动。不只是天子,几位读卷官也在关注这个不及弱冠的明经。
  马文升和韩文对其欣赏有加,谢迁也是微微点头。
  李东阳神情淡然,难说是好还是不好。
  刘健则微微摇头,暗道沉稳有余,锐气不足。虽不如老者暮沉,却不是青年人该有。
  多数贡士开始落笔,唯有少数几人仍举棋不定。
  奉天殿中再无杂声,唯有笔锋轻动,滑过纸面的沙沙之音。
  读卷官开始在殿中走动,中官得天子之命,立在一旁,重点关注谢丕、杨瓒几人。
  自宣德朝,内廷有专门教授宦官识字之所。不清楚文章内藏何意,一字一句的记下,复述给天子,却没太大问题。
  滴漏轻响,殿中传过回音。
  午时中,御马监掌印扶安领着数名中官,为殿试的明经送上饭食。
  薄薄的两张肉饼,一小碗米饭,一碗清汤。
  众人正在撰写策论,全神贯注之下,少有动筷。
  中官退下,读卷官也离开考场,同样是薄饼米饭清汤,实难以想象,这样简陋的伙食出自御膳房。
  谢丕第一个书就全文,其后是顾九如、董王已。第四个不是崔铣,而是闫璟。
  几人陆续放下笔,用布巾擦了擦手,端起汤碗。
  殿试需得一日,全文已成,待用餐后誊抄即可。
  论策论之才,杨瓒的确不如几人。前几排的明经都开始用饭,他才放下笔,转了转手腕。
  早有中官将几人的表现一一报述天子。
  弘治帝听闻,没有过多表示,只点了点头。
  中官退后,屏息凝气,这是好还是不好?
  宁瑾长伴天子身侧,对弘治帝的一举一动都十分了解。见天子扫过殿前几名贡士,眼神带笑,不禁随着看去。
  最终,视线定在两人身上。
  一个谢丕,一个杨瓒。
  宁瑾倒吸一口凉气。
  谢丕乃谢大学士之子,早有才名,殿试后钦点三甲,已是板上钉钉。因京城流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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