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生却已经走出了下人的纸伞下,雨水一会儿便入了她的眉眼,丝丝的清凉,抬手制止了下人要再次将伞送上的举动,她提脚踏入府中,依着儿时的记忆步步向前。
十年了,整整十年,说没变化是假的,却又看不出是哪里变了。
如同老旧的照片,比起记忆力微微泛黄,却是余味更深远长久。
府中前院左侧的池中还有锦鲤,摇着半透明的尾巴悠闲地游乐,只不知是不是当年那一条。
府前抄手游廊旁的鲜花在雨下娇涩绽放像是孩童一笑,只不知是不是那年亲手折下的那盆。
木质的阑干上微微地被雨水浸湿,深一块浅一块的,却比起多年前添了几个不起眼的虫孔。
屋顶上晶莹剔透的琉璃瓦映着雨水,显得愈发七彩四射,儿时自己是不喜 欢'炫。书。网'这斑斓的东西。
是了。这是前厅,以往爹招待客人的地方。
依旧,不曾改变。
如今却又用来招待她。
“王爷,公子请用茶,大公子随后就到。”下人鞠了躬,招了招手,立马就有女婢奉上茶来,淡淡的茶香氤氲开来,又弥漫了几分静谧之感。
浓厚的熟悉感扑面而来,一丝丝迫不及待的喜悦仿佛就要破开她的面容,开出鲜艳的花来。
颜生握了握挂在衣间的小锁,温热的如同血液般,支撑着心脏脉搏的跳动。
“不好意思,倒是怠慢了二位。”一道低沉如甘酒又青涩如雨丝般的男声响起,略带些鼻音,随意自然,华丽其成。
这句不好意思说得无意,却引得颜生突然平静下来,眼底最后的一抹破绽也收拾地妥妥当当。
少年一袭雪色锦衫,袖口衣摆处有浅淡的银灰描纹,一针一线缝制着细致的银凤,一头黑发随意地用玉冠束起,发梢如墨般肆意泼洒,极细的浅金色流苏顺着发垂至两肩,随着步子的前进微微摆动,左边那缕抚在了颈脖,更衬得肤质细腻白皙胜过女子,那股无比闲适无比慵懒的气质,却是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丝毫不作掩饰或是渲染。
少年以一种很舒适地姿势坐于高背靠椅上,双腿叠加,上身微倾去端那茶,浅金色的流苏便从颈脖处落了出来,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又与发丝绕在了一并,略显狭长的眼眸随意划过二人,波光流转间,看似无意轻佻,最后落在颜生身上时,棕褐色的眼瞳有一瞬间的笑意,迅敏得令人无法捕捉,淡淡移开,也不绕弯子了,薄唇挑开一个优雅地弧度直接问道:“不知璟王光临蔽府所谓何事。”
“无事,”万俟玦姬淡然开口,“捡到了你家走失的丫头而已。”语气里竟是少见的笑意,浅淡的玩味之音。
只可惜覆了面具,连眼睛却都是见不着的。
再次撇过眸子打量了一眼似在想其他事而走神沉默的颜生,少年脸上流露出极为真诚的疑惑:“徊不曾忆得府中有过如此俊的丫头。”
“这丫头口口声声说是被令母赶出的丫鬟,右相兴是忘了,那这丫头是要或不要。”万俟玦姬语气依旧含笑,微侧过身伸出食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还冒着热气的茶盏上的杯耳,发出了瓷于瓷间碰撞的脆声,莫名的奇异。
他的袖极大极宽,只露出了一截玉般的食指指尖,广袖从椅旁的小木几上流泻下来,漾出淡淡的波纹。
“既然王爷有心送这么俊的丫头来,徊又岂敢不受。”少年将手中的茶抿了一口,放回几上,转向颜生的眼里又多了几分笑意。
闻言万俟玦姬站起了身,一袭素红如同翻滚的火焰,又显得清然:“如此,我先走了。”顿了顿,又靠近少年,语音低悦如醇酿,玩味十足,“仔细些你的丫头。”竟是话中有话。
颜生还在纳闷。
没道理啊。先不说万俟汀玥,他万俟玦姬是什么人,北雪唯一的亲王诶,犯得着眼巴巴地给人送丫鬟吗?以他的身份,也别说是讨好右相了。况且,就算是猜出了我的身份,他也没有说出什么别的意图啊,莫非他是因为乐于助人,得了吧,天生长得不那样儿,说出去谁信啊?那又何必亲自把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送进来?想不通。
“想不通便不要想了。”少年的声音放缓了些,和着茶盏落在木桌上发出的轻响,又有些清脆。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
颜生愣了愣,看向他:“颜,徊?”
“恩。”少年淡淡地回答,顿了顿,又道,“叫哥。”懒散十足的语气。
“恩哼,你要我叫你哥?”颜生斜睨着眼眸似笑非笑地看他,两手移动椅子靠近少年,这对于有内力的人来说并不算难。
她的椅边与他的椅边仅四尺之隔。
颜生突然猛地一把抓住少年的前衣襟,慢慢抬起上身,双腿跪在椅上,身子微微前倾,刘海几乎可以碰到少年的鼻尖,另一只手探向他的颈脖处,眼中有狡黠,亦有一闪而过的紧张。
少年依旧淡弯着唇,神色不变,直到看见近在咫尺的女子在他颈脖处摸到冰凉的丝线时突然顿住的动作,他的唇畔弧度加深,抬手将她搂进了怀里,雪色的袖襟抚过她的背,肩。
依旧一如当年般她所独有的微凉体温,他可以感觉到她指尖微弱的颤抖,他可以感觉到她僵直的身子在他怀里缓缓软下,似乎将十年来憋着的一口气一次性吐出了。
“徊,生本就是一体了。”少年的声音若有若无的叹息与放松。
雨,还在下。
像是要将覆满尘土的残垣清洗干净,剥露出纯净的曾经。
十六章
世界静了,仿佛只剩下屋外淅淅沥沥的清雨,如同轻纱互相相摩擦的声音,微妙的静谧。沉默着,扫了一堂袅袅黄尘。
“他们。”颜生的脸埋在他的怀里,有些沉闷。
“恩,”颜徊淡淡哼了声,才道,“死了。”
“你答应了我的。”
“我也不想,他们是自尽。”
“为什么。”
“先帝很聪明,他暗中剥了爹训练的暗士,却没有声张,”稍顿,“那是爹的命,爹走投无路了。”
“为什么。”你还能安稳地坐上这个位置。
后半句她没有说出来,颜徊也没有问,只自顾自地继续说:“爹策划这件事只有先帝知道,我杀了他。”
“你?”颜生抬起脸看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绝色容颜,她的眼里没有怀疑,只有讶异。
颜徊也垂头看向她,棕褐色是一种很奇妙的色泽,像是参杂了很多颜色,仔细看着,却又是无比醇浓的如同咖啡般毫无杂质。此时他就是以这样颜色的深眸注视着她,半垂的长睫阴影扫在了颜生的额上:“我那时只有八岁,没有人怀疑我,我只是个目击者——亲眼见证先帝猝死的目击者。”
四目相对,彼此间都是沉默,只余清袅的气息相互纠缠,交融,颜徊的发丝和左侧的浅金色流苏撩落她的耳边。
周围的气氛依旧只是清淡,并不似恋人间的旖旎暧昧,只有恬淡到不易察觉的温情。
颜生笑了笑,眼眸微微弯起:“你真有办法。”停了停,也不等颜徊回答,又说,“真的,我已经想开了,就在昨天。”
想开了。
有你,就够了。
“哥,我说……”声音突然销匿了。
颜生有些诧异地回过头:“白婴?”
黑色锦衣的少年看了他们一眼,眼中的惊异过后,恢复了深黑,沉默地走进了厅堂,随手将袖中的锦囊扔到桌上,发出“咚”地一声不大的闷响,而后找了一把木椅坐下,左腿叠到右腿上,这才开口:“我倒不知你好男色了。”
不知他具体所指,但重点不在这上面,重点是,他叫颜徊叫……哥?
“你怎么在这里。”颜生还是忍不住问他。
“堂堂右相府三公子,我不在这里又在何处。”少年轻嗤,像是听见一个无知的笑话。
颜生回过头眯起眼打量起始终含笑的颜徊:“怎么回事。”
“你走后两年,娘生下了他。”颜徊的语气里有些逗弄的笑意。
“所以,他是叫颜婴,所以,他是要叫我姐咯。”颜生从他怀里退出来,坐回了椅上,双手搭在扶手之上,用内力将椅子移回了原位,一抹得意之色染上眉梢。
“啊,原来你就是那个蠢女人哦。”不是问句,是陈述句,还颇有些恍然大悟的意味。
“小鬼,叫姐。”颜生喜滋滋地弯着眼角,像极了骗小孩的猥琐大叔。
“蠢女人。”言简意赅。
“小鬼。”愤怒。
“别叫我小鬼,你这个蠢女人。”不爽。
“凭什么你可以叫我蠢女人,我就不准叫你小鬼。”
“有你这样的二姐简直是丢了我的脸。”
“哈,你承认我是你姐了……啊,不对,凭什么我是二姐。”
“蠢女人,你哪来这么多十万个凭什么。”
颜生撇过眼盯着一脸看好戏的颜徊,危险地弯起唇角:“凭什么我是二姐。”
颜徊很无辜地耸了耸肩,没有答话。
“这个时代本就是男尊女卑。”颜婴撇过深黑的眼眸,不屑地嗤笑。
“去他妈的男尊女卑,我要当老大,老大你懂不懂…… ”顿了顿,颜生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用一种很古怪的眼光看相颜婴,“什么叫‘这个时代’?小鬼你不会也是穿来的吧。”
“蠢女人还算开窍。”颜婴一副孺子可教也地点了点头。
“你没忘记,也就是,你也没喝孟婆汤?”颜生有些幸灾乐祸地眨眼。
颜婴吐了一口气,斜睨了她一眼,语气十分的鄙夷:“都跟你说了穿来的,不是投胎来的,你这个,蠢,女,人。”
颜生郁闷地“哦”了一声,怎么就她这么倒霉,又问:“那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这回颜婴没有接话了,扬了扬下颚,眸底一片深黑:“你都不问你的贴身保镖怎么样了。”
“我给你下毒你都察觉到了,‘滞体’这种等级的药你怎么可能不会解。”颜生也学着他翘起了腿,神情颇为自然。
“啧啧,你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