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玄真人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清波，你这是何意？”
清波毕恭毕敬道：“弟子曾在一本古书上阅得，自盘古大神开天辟地以来，天地每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一大劫，凡在苍生中无不应劫。劫数过后，便又是一段绵延十二万九千六百年的乾坤太平。而最近的一场大劫，正是发生在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前的巫妖之劫，之后巫族、妖族衰落，我人族方才借机而起，直至今日已成为万族之长，却未曾经历过类似劫数。弟子以为，这兽神便是天数演化之下，我人族的一大劫数。”
“既然这样，便更应早早除掉，你又何出此言？”道玄真人语气间隐隐已多了几分怒意。
清波似乎没有听懂他的怒气，姿态恭谨，找不到一点错处：“故老相传，凡天地大劫，必是生灵涂炭，直到众生尽数卷入其中，杀伐殆尽，方算得过。而在与兽妖之战中，人族虽然损伤极多，但也称不上‘杀伐殆尽’，此劫断然不会如此草草结束。兽神乃是兽族之王，若是早早诛杀，难保不会出现第二、第三个兽神，到时又是一场浩劫。不如留下封住他的道行留他一条性命，继续统领兽族，也免得他日兽妖在无主之下为奸人利用再度作乱。”
道玄真人皱眉，清波的这席言辞实是闻所未闻匪夷所思，说是荒诞不经也不为过，但细细思量下来，却莫名的让人悚然而惊。他正要说话，却听得对面传来兽神的声音，声音虚弱，但内里的凶戾却是浓烈如酒，呛烈之极：“要我仰人鼻息苟延残喘？休想！”说完大咳起来，却是话说得太急，带起了一阵搜肠刮肚的咳嗽。
原本被清波的话镇懵的众人闻言顿时破口大骂，清波垂眼掩住眼中的无奈，以青丘秘术传音道：“既然还有说话的力气，还不快把衣服穿上，赤身裸体的成何体统？”
兽神一怔，他在未化成人类之前本是一只凶兽，哪里有什么穿衣的习惯，便是化成了人类学会了穿衣，亦不觉得赤身裸体有何不雅，此刻被她一说，竟不知为何呛了一下，咳嗽声一时更重，当下运起残余巫力化出衣衫穿上。
一旁的道玄真人闻言目光转厉，肃声道：“清波，书中记载十有九虚，不论你此番言辞是否果有其事，这兽神都不是什么安分之人，你且退开，我今日便以此凶人之血告慰之前无辜受戮的苍生！”
清波立即道：“掌教真人口中的苍生究竟何指？”道玄真人一怔，只听她声音清淡，侃侃而谈，“佛家常言众生平等，道家亦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于天而言，世间万物原是平等无二。掌教真人说苍生无辜受戮原也不错，此劫中人族死掉的百姓原也无辜。可千百年来，死在人族手下、口中的牲畜野兽难道不是生灵，难道不算这众生？这天地间，难道只有人族方算得苍生吗？”语气虽然清淡，但竟有几分咄咄逼人之意。
下方一片哗然，田不易夫妇面色同时大变，陆雪琪、鬼厉、碧瑶面色复杂，秦无炎眼中亦掠过一丝紧张之意。道玄真人面色一肃：“退下！”
清波抬头平视着这位天下第一人，目光之中没有丝毫惧意：“掌教真人法旨弟子固然不敢不从，但此事干系甚大，弟子也只好做一回忤逆之徒了。”说着碧玉箫一扬，闭目吹奏起来。
道玄真人在她之前降服众兽妖时便已领教过她的曲声威力，是以心中虽怒，却也不敢小觑她的本事，又念田不易对其寄予厚望，如今大竹峰人才凋零，十年前剑劈张小凡一事已然负大竹峰一脉良多，加之她的初衷原也不差，当下并没有动用诛仙剑，只是静守灵台，欲以自身通天道行，给这个有了几分小本事便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弟子一点教训。
箫声低缓，无数绿色光线从碧玉箫中延伸而出，光莹油润，向着道玄真人缠去。层层阴魅之力从线上柔柔盈出，逼向道玄真人。道玄真人并指如刀，虚划而下，那些丝线顿时化作寸寸流光。
清波看着自己的攻击在道玄真人面前几乎如一张薄纸一般不堪一击，眼中却没有什么失落之色，只是唇角突然微微勾起。道玄真人直觉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听她的箫声在下一刻骤然上扬，声音虽仍是清婉的，但听来总有种说不出的凌厉古怪。
“刺啦”一声轻响，似是纸张被轻轻撕开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只见半空的诛仙剑阵竟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露出了黑洞般的天空。道玄真人吸了一口凉气，这才看清有无数密密麻麻的透明光线与诛仙剑阵纠缠在一起，每一支气剑都被缠得如同茧蛹一般，光线的另一端虚虚指向清波手中的碧玉箫。仅仅片刻间，她的箫声所化的光线竟已牵制住了青云七脉的灵气。现在的主阵之人并非公认的道行通天的天下第一人道玄真人，而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换成了眼前的凌清波！
更有更多数不清的透明光线不知何时牢牢箍在了诛仙古剑之上，除了道玄真人手握的剑柄之外，其余地方已缠得如同粽子一般，得除非道玄真人有洪荒巨兽一般的蛮力，否则便无法挣开。
这一幕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下方的人群，包括佛心弘毅的普泓上人和心思深沉的云易岚，一时都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道玄真人首当其冲，也是短短的一瞬间回不过神。然而他毕竟非比他人，下一瞬便已恢复了正常，所以这一瞬间很短，甚至还来不及让人眨一眨眼睛。
然而清波做了这许多，所求的便是这短短的一瞬。
就在道玄真人未回神之际，清波的声音已然在天地间回荡：“修罗鸟、狰狞带头，呲铁押尾，撤！”她没有张口，因为她知道自己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张口，而且要维持箫声牵制住诛仙剑阵也容不得她张口，当下只是以传音之术将声音送出。神锡琴的宏大光罩在她的声音响起那一刻便撤去，化作一道巨大光墙，向着阵法缺口所对应的地面直推而去，那些兀自愣神的人们立时被推向两边。
万兽齐吼，浩浩荡荡的从诛仙剑阵的缺口奔腾而出。有反应快的正道弟子欲要阻拦，但无一可当兽妖锋芒，几乎便在下一刻便消失在了洪流之中。
道玄真人面上闪过雷霆般的怒色，手中加力，诛仙剑亮了一亮，漫天气剑同时光芒大盛。清波握着碧玉箫的手指微微发白，箫声不断，只是其中绵绵泊泊，又有大团透明的光沿着箫上光线流出，缠绕着气剑的光线霎时又转了几圈，将那气剑缠得风雨不透。一时即使以道玄真人通天修为，诛仙剑无上威势，也不由滞了一下。兽妖的奔跑速度何其之快，又是借着山势奔跑，速度更是快了一倍，不到一弹指的时间便已有大半逃下了青云山，出了诛仙剑阵的范围。
清波的声音隐约有些发紧，从所未有的紧张之意：“饕餮，带他走！”说完将碧玉箫凌空抛起，一手化千手，霎时结出数千法印。那碧玉箫那空中慢慢旋转，光彩温熙，箫声兀自不断。碧色的柔光将诛仙剑的白光映得隐约泛绿，空中的七色气剑竟在瞬间如冰雪乍暖般被碧光隐隐消融，也染上了翠浓的碧色。清波双手一拉一扯，空中整齐排布的七色气剑阵法顿时被分为两半，中间现出数丈宽的巨大缝隙。饕餮仰天长啸，托着兽神的黑色身躯暴涨，啸声未绝而身影已逝。
清波做拉扯动作的双手微微一颤，终于脱力般的垂下，碧玉箫缓缓落下在她手中，附着着淡淡的碧光，似是一双温润幽深的眼，对主人诉说着什么。蒙在诛仙剑上碧色光芒悄然退去，头顶的诛仙剑阵在微微的定格后，突然爆出无与伦比的巨响，轰然合拢，震得整座通天峰隐隐发颤。
道玄真人看着她，目光中闪过一丝厉色，道：“好，好，好！”他的声音震彻山岳，将下方的人群从前一刻那惊天动地的一幕唤醒过来，只是在这醒转之后，众人心中的惊骇却是比之前的轩然大波也少不了多少。田不易面色阴沉，苏茹拉住他隐隐发抖的手臂，眼底亦有淡淡的绝望之色。
眼前这一幕，与十年前的事何其相似？
恍如轮回！
清波眼中闪过一抹倦意，移开了目光，没有再与道玄真人对视。
道玄真人笑容中带着深深的冷意：“如此年纪便有如此道行，如此心机，如此‘见识’，无量天尊护佑，列位祖师在上，竟让我青云门下出了如此一位高徒！”他握着诛仙剑的手微微抬起，直到此刻他才明白，清波的真正目的根本不是为这苍生谋划，而是为了救兽神这个妖孽！
“你既甘与那妖孽同道，视天下苍生为无物，便替他接下这一剑！”
诛仙剑光华如烈日，逼得人不敢直视，宏大剑芒向着清波直逼而去，速度不快，却让人无法躲避。道玄真人与兽神斗法多时，加上为诛仙剑无上戾气所伤，这一出手威力自是大不如前。然而这是他奋起余力的含怒一剑，诛仙剑又是无上杀器，除了那不似人的兽神外，又岂是人力所能接下？
清波的衣衫随风疯狂的舞动，身体被诛仙剑的气息所逼，已是分毫动弹不得。鬓边铃声乱响着，她淡淡垂下眼，没有做任何挣扎和反抗。只是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碧玉箫和水晶铃铛同时掠过一道暗光。
诛仙剑渐渐逼近，田不易夫妇转开了头不忍再看，鬼厉皱眉，将一旁一脸不忍的碧瑶搂在怀中，陆雪琪怔怔的看着那半空中盛放如莲的身影，秦无炎双拳紧握，指甲深深的陷入掌心却浑然不觉，一股清流掠上心口，他低头，见胸口的衣衫透出清紫的光，正是斩相思神匕。
眼看清波便要葬身在诛仙古剑之下，一团黑气不知从何处而起，迅速裹上剑身，以诛仙剑之威，竟也被阻了一阻。饕餮的身影穿过重重气剑电光般飞来，在间不容发之际掠过。兽神已然醒转，鲜艳的衣襟翻飞，衣袖一卷，已将清波卷入怀中。饕餮在空中毫不停顿的一转，又化作残影向着远处飞去。
巨大的白色光剑已然突破了黑气的束缚，向着两人斩来。惊天的气势之下，饕餮速度慢了下来，两人躲闪不及，下一刻便要被诛仙剑劈中。兽神目光动了动，抬手用身体护住清波。清波听着他的心跳声，眼中浮动着笑意，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