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两柱香的时间，瑚舟停了下来，海市便如画卷般在眼前展开。只见海面被一层水蓝色的光华笼罩，看不清水面。无数的海族铺着席子摆摊叫卖，东一个西一个，到处都是这样的小摊，星罗棋布的，乍一看竟然望不到尽头。那席子仿佛是用某种绿色植株编织而成的，看去极是柔软芳美，陆地上却是从没有见过类似的植物。大大小小的瑚舟在各摊间灵巧的穿行，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热闹得仿佛是凡间的集市一般，只是看买卖双方的长相，大概就没人会这么想了。
神公子对南疆异族耳熟能详，自问看见异族也不会大惊小怪，但乍一看到这么多奇形怪状的的海族，还是有些不适应。长着鱼头人身鱼尾的汉子挥舞着手中寒光闪闪的钢叉大声的叫卖，声音尖细令人牙酸；梳着妩媚的菩萨蛮发髻穿着纱衣的青春少妇看着精致的珠宝独眼放光，慢声细气的讨价还价；生着三角形硕大脑袋的中年人挺着肚子对几筐新鲜的海珍指指点点，生着六根手指的手掌激动的挥舞，手指间还生着绿油油的蹼；还有些生得异样秀美的少年少女在各摊间转悠，身上衣衫华美，珠光耀人，神公子眼力极好，看见他们对话时张口露出尖细的牙齿，寒光森森，甚是锐利……
“神公子看到什么中意的东西了？”清波问道，神公子收回目光，淡淡道：“先看看再说。”清波点点头：“我也正是这个意思，先去那边看看吧。”正说着瑚舟一动，已向着她所说的方向划去。
神公子道：“你不是说这瑚舟只有鲛人的歌声牵引才能移动吗？怎么似乎你也可以操纵它？”
清波笑道：“瑚舟在海市之外确实只能靠鲛人歌操纵，不过到了海市之后，鲛人会把瑚舟移交给持有海族信物的人，只要心念一动，这瑚舟便会听从操纵。神公子待会儿若是看中了什么，可得先向我打个招呼，不然这瑚舟不听你的话，岂不要误事了。”说话间正好经过了一个卖夜明珠的摊子，莹莹的珠光幽幽的映亮了她的脸，白玉面具温润细腻，淡色的唇勾出浅浅的笑弧，光彩温熙，刹那间占据了神公子所有的视野。
神公子怔了怔，移开目光向着远处的摊子眺望而去。清波也没注意他的动作，含着那抹惯有的浅浅微笑，向着四处张望。
逛了一个多时辰，清波看了几样东西，但都不甚满意。而神公子只是一味的看，并没有发现什么中意的东西。在看了几眼用镂空的大珠所做的茶具后，清波操纵瑚舟向下一个小摊划去，却撞上了正从那个摊位过来这边的瑚舟。清波和神公子坐得虽然挤同时也是极稳，而对面的瑚舟却比他们的大上近两倍，上面站着的东张西望的三个少年男女便没有那么幸运，一时被摇晃的船身害得东倒西歪。
“大公子，二公子，三小姐，你们没事吧？”惊呼声从四面的瑚舟上传来，立刻有两个人跳到几人的瑚舟上，将东倒西歪的三人扶住。同时数道目光冷冷的从那些瑚舟上投来，落在神公子和清波身上。清波倒还罢了，神公子面色温和，但目光深处却已经冷了下来。
“放肆，本公……本小姐不是叫你们别跟着了吗？你们当本小姐的话是海流，不用吹就散了？！”三个少年人中唯一的女子甫一站稳便娇喝道，娇嫩如莲瓣的脸庞竟有几分与长相殊为不符的威仪。
“属下不敢！”两人立刻跪下，另有无数声响从四处传来，却是周围的几座瑚舟上的人都跪了下来。
“那还不赶快退下去！”少女喝道。两人方欲起身，却听三人中略微年长的少年开口：“慢着。”他的语气温和之极，却有种无法抵抗的威严，那两人头上的冷汗立刻流了下来，“本公子和弟妹两人正玩得开心，你们两人突然跳出来坏了我们的游兴，不知是不是该有个说法？”
两人面色发白：“属下罪该万死！只是老爷命属下保护两位少爷和小小姐的安全，属下不敢不遵命！”
那名少年道：“罢了，你们回去各领三十大板吧。”
“谢公子开恩！”两人如释重负的叩头，齐齐跳了回去。
那名少年向着神公子和清波微微欠身：“下人无礼，让两位见笑了。”
清波站起身：“本就是我们不对，撞了三位的船，我在这里给三位陪个不是。”
少年的瑚舟微微错开：“请。”
清波亦让瑚舟微侧让出方向，点头道：“请。”
两座瑚舟擦身而过，少年立在舟上，月色胧胧，隽秀如画。
许久后，神公子忽然开口道：“他们的牙齿很锋利，若和人对上，靠着一口利齿也可取人性命。”
清波正在挑选首饰，她除了白凤钗外不饰珠翠，不过苏茹却甚是钟爱这些精致的珠宝，这趟既然来了少不得该给她挑上几样。听了他的话，她的目光仍在首饰上巡移：“那是鲛人，能织绡，歌声绝美，天生姣颜，同时亦是海中的霸主之一。海族大都骁勇，他们能在海里称雄，本事自然是不小的。”
神公子道：“我还以为你不知道。”
清波怔了怔，有些诧异的望了他一眼，一时搞不懂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见他又将目光转向别处的摊位，想了想不得要领，便将看着不错的几样首饰挑了出来，用装着几钱沉香的荷包付了帐——那香料还是一路上她特意为今日的交换所收集的。把包好的首饰收了起来，她便操纵着瑚舟向他望着的方向划去。
第29章 海市（下）
在大大小小的摊位间转了数圈后，清波终于看中了一颗大贝珍珠。与苏茹心爱的那颗光彩动人的大贝珍珠不同，这颗珠子足足比成年男子的拳头还要大上一圈，母贝更是有一丈方圆，看去如同一张巨型的圆桌一般。珍珠是剔透的雪白，母贝亦是冰一般的晶莹，弧度圆润，反射出层层的珠光，涣涣泠泠，银华满目。
“这颗珍珠颇有灵气。”她开口道。
摊主傲然道：“那当然，我这大贝珍珠可是产自敝渊城，少说有万年珠龄，怎么着也当得起‘珠王’这个名号了。姑娘你打算拿什么宝贝来换？”
清波摊开手掌，掌心的水晶小瓶闪烁着淡淡蓝光。她打开小瓶，一股芬芳霎时溢出。香气凝然，郁勃氤氲，时而清腻，时而冷寒，时而温软，变幻无方，令人如身在蕊珠众香深处。
“我拿这瓶浮罗香换这珍珠，你看如何？”清波问道。
摊主被她的声音从痴怔中唤醒，面上浮出喜色。要知道海族虽然富有，但天生体味腥臭，海出产的香料又或多或少的有腥臭的味道，故而人类的香料便深得海族钟爱。他的这颗珍珠虽是珍品，但清波的这瓶香却更是罕有，这笔生意他绝对亏不了。他刚欲点头，却听身后一个声音传来，如同珠落玉盘，有种音乐般的韵律美感，听来有几分熟悉。
“我用两颗珠母换姑娘的这瓶香，姑娘看如何？”
此语一出，摊主脸上的不服之意顿时退了下去。
珠母，顾名思义，是万珠之母。是一绝顶好珠初初从蚌中生出时便落在灵气汇聚之地，历经数万年灵气熏染而生出灵觉，十万年而成珠母。取一珠母置诸盘上，三日生细珠，五日生大珠，十日生明珠，实是世间难寻的珍物。天然形成的珠母屈指可数，亦有人采初生好珠置于灵穴蕴养培成珠母，但十万年岂是等闲，谁会知道中间发生什么变故？故而成功培植成的珠母也是罕见之极，一出手便是两颗珠母，这少年端的是大手笔。
清波回头，对上一双碧海般的眼睛。先前见过一面的少年立在船头，水蓝色的袍服，眉心的宝石摇晃出闪烁的光。他向着清波微微颔首：“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清波正待答话，却听少年身边年纪略小一些的少年“哼”了一声：“什么叫又见面了，明明是哥你走到半路上突然发疯追着她跑过来的，现在倒装正经！”说着将清波从头到脚的看了一眼，撇嘴道，“身材平平，还没家里的婢女耐看。脸上罩着个重不拉几的面具，五官肯定都被压扁了，我看还不及她旁边的这位公子好看。看他俩的样子，她肯定是有主的，也值得大哥你这么上心？”
神公子生平第一次听见有人说自己生得好看，不觉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清波含笑看着嚷嚷的少年，似乎无意间拍了拍神公子的手，神公子怔了怔，眼中的怒意缓缓消散。
“二弟，住嘴。”少年道，干净利落的四个字，带有鲛人独有的脆音，似乎没有任何怒意，但那个被称为二弟的小少年撇了撇嘴，再不敢说话了。一旁的少女笑道：“看着气势吓人，大哥眼睛一盯你就蔫了。二哥，早说叫你多吃几个海胆的，你就是不听，你看，现在你的胆子还只有这么大。”她翘起玉一般的小指，故意一弯一弯的动着，碧色的眼睛笑弯成了月牙。小少年恼羞成怒，张牙舞爪的扑上去，少女闪身躲避，一时闹得鸡飞狗跳，不少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少年有些尴尬，道：“舍弟舍妹年幼无知，让青丘圣女见笑了。”这句话声音却是甚低，向这边看得人虽多，但也只有清波和神公子听得清楚，正在嬉闹的两个人动作一滞，随即满眼震惊的看过来，看来也挺清楚了他的话。小少年膛目结舌道：“你你你你你是青……”余光瞥见大哥正看着自己，原本中气十足的声音登时戛然而止。少女亦是惊讶，声音低低的道：“青丘的圣女不是九十多年都没有出世了么？大哥你确定吗？”转眼想到自家大哥没有把握的事情从不会做，眼中立刻发出兴奋的光，“我听说青丘的圣女都是绝代的美人，你把面具摘了让我见识见识吧？”
少年脸上的尴尬之色又重了几分，转头对着自家弟妹，立刻转作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低声呵斥道：“幽明玄怪录你们两个看了几页？”见两人表情同时一僵，登时有些头疼，“先生的课上，你们两个又睡觉了是不是？”
小少年打着哈哈，少女则有些牙疼似的说：“先生讲的确实太无聊了嘛……”
少年瞪了他们一眼，默念着家丑不可外，决心回去后好好教训一番这两个不成器的家伙。他转回头，脸上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