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杉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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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杉霞- 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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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与人动手时一味套招,终究无济于事。她在蜀宫里的那段时日,与一群彼此互不交谈的宫女混居。平日耳目所接,尽是豪奢逸乐,居处却甚是卑暗狭小,宫女间毫无交情,甚至互相颇有些嫌隙,她只需板着一张脸,也无人来理她,常常一整天说不到三五句话。

    但她在湘西那个叫做「翻疑庄」的家,总与侍桐谈天说地,偶尔与师父斗口,轻易把口才平平的师父驳倒,甚至带一壶酒跑去家里开的矿场,说是代师父慰劳矿工们,听他们谈谈各地乡间的传闻,末了再被师父捉回来数落一顿,却也其乐无穷。眼前这样沉默孤僻的日子,简直比坐牢还难受。不过,她虽然习武好动,毕竟是被放在深闺呵护养大的,还能沉得住气,这样臭着一张脸过日子,勉强也能当作修身养性。

    因为打从离家出走起,一路风尘仆仆,她心里便这样盘算着:「师父说,到我十六岁成人,便会把我的身世一一相告,让我自己给许多未解的事情拿主张。可我早已经长大了啊,我都十四了,矿场几个大叔家里的女孩儿,十四岁便说婆家了,十五岁就生娃娃,我却连己身从何而来,都不知道十六岁,多么遥远哪。」

    怎样能让师父听话,把身世告诉自己呢?「师父最盼望得到的是甚么?『翻疑庄』是本地最富有的庄子,师父决不缺财宝;他武功那样好,也不希罕武学秘籍;他最爱的女子,在他统领西旌的时候死了,此后他也不想成亲,介绍新师母给他是行不通的;他甚么都没少了,眼神却总是那样伤心。」

    于是她想起每年八月十九,师父总要带一大坛酒,遣开众人,独个儿坐在巨石嶙峋的山崖之上,从上午喝到深夜,回到庄子以后,双目总有些红肿。某一年起,她开始跑到山岩后边偷听。她知师父心里有数,只是不回头揭穿自己而已。她听到师父自言自语,好像在对甚么人讲话,反来覆去都是些探勘矿脉、运输交易、盖屋拆屋、雇用长工,这类庄子里的流水账,以及交代她学武读书的进境:

    「真儿书读得好,气量又大,如果她是男子,又生当太平之世,只怕是个大学士的料子。学武更是一点就通,反应敏捷无比。她身子也挺好,虽是早产婴儿,却没留下甚么病根她聪明像她爹娘,这就跟你当初随口所料一模一样。唉,但也就是太像她爹娘,我担心她心思太杂,这辈子反要过得不快活。」

    司倚真原本不知道师父是在跟甚么人遥遥说话,但就在去年的八月十九,师父一番琐事絮絮说到黄昏,最后这样说:「真儿一年一年长成一个懂事的姑娘,我欠你的债便一点一点还清。等到真儿及笄,有个归宿,我查出黑杉令的下落,这世上便再没甚么挂心的了。我知你在幽冥中定在嘲笑我,笑我竟还放不下黑杉令牌,笑我总执着太多。然而你平生看似洒脱肆恣,其实性子与我是一般的执着,否则否则那时又何至于此?」

    师父话声渐低,说到此处,泣不成声。司倚真为呜咽之声感染,胸口一酸,在岩后红了眼眶。

    师父痛哭一阵,又缓缓地道:「当日在北霆门旁的乱山之中,你说有空定要来看看我翻疑庄的产业。十多年过去,我不知你的鬼魂究竟来过没有,只好每年将庄子上的鸡毛蒜皮,拣一些说给你听,好让你哪天来访时,不至于莫名其妙,迷失了路。」

    师父这话说得甚痴,混在秋风里更显凄怆,司倚真只觉荡气回肠,眼泪终于扑簌簌掉了下来,心中似乎有几分明白了。

    「黑杉令!原来师父所说西旌故事里那道令牌,对他是如此要紧。师父说故事时,甚么都说得清清楚楚,唯有说到我出生那年的事情,便有些语焉不详。我只知道他的生平至交之死,与令牌大有干系。这位叔叔是怎么去世的?隔了十几年,旧事还让师父铭心刻骨,那定是一个很忧伤的故事事情既在我出生那年发生,或许跟我身世有点关系。」

    便这样,许许多多看似零碎的事情,叫司倚真忍不住想凭自己的本事将之拼凑起来。而明了自己的身世,与找到黑杉令以慰师父,这两件事都是一等一的重要。况且,找到黑杉令,师父一服气,定然甚么都愿意对自己说了,那不是太完美了么?

    司倚真自是北霆门下司远曦与韦岱儿之女了,她师父「剑胆陶朱」江?,在湘西坐拥一座铜矿,听矿场的大叔们说,这是当年师父从一批土豪手中夺来的。翻疑庄富甲一方,却并不欺压乡邻,庄主行事十分内敛。司倚真在翻疑庄中被抚养长大,除了武功之外,江?教她四书五经,教她作诗习字,请来女师教她女红刺绣、闺秀仪态,时时还跟她说些从前由杨杞蓉处听来的医、毒之道,只是江?自己也一知半解,司倚真也就天马行空地想象。江?没事更与她引古论今、纵谈天下大势,几乎要把个娇俏的小姑娘教得跟男孩儿一样胸怀万里。

    师父甚么都教给她,但有时似有些举棋不定,一边耳提面命要她当个真诚处世的好人,一边却引领她从细微处察觉他人秘密,要她提防人心险恶。于是,司倚真眼中看到的世界,也是忽正忽邪,难以捉摸。她小小年纪,却尽在思索:「好人就真的是好人、恶人一定恶到了家么?正人君子,也会这么小心翼翼防着人、揣测他人的私隐么?」

    司倚真原有司远曦、韦岱儿的几分精明天性,再被江?这个心思极密之人带大。此刻山林中的三人里面,常居疑精得狐狸也似,自不用说,司倚真的念头,却恐怕要比长她三四岁、正在赤派蛛网见习的康浩陵,要转得更多更快。

    林中三人各想各的心事,却也不过片刻时光。但听得四周有风吹树木般的沙沙声响,分做三路,朝向此处而来。三人都是相当警觉之人,听得北霆门人追到,一起回头。康浩陵将长剑连鞘解下,握在手里。常居疑叫道:「好走啦!」将司倚真扶起,一跃上马,回头道:「你在路上别捣鬼。否则我让你再也见不到冷云痴。」

    司倚真笑道:「不见就不见,都说拜师是假的,我又不希罕他。」常居疑怒道:「你这女娃好没教养,偏爱跟你爷爷顶嘴!」说话间双腿力挟,就让那马在荆棘间往山上直窜。司倚真差点被颠下马去。马儿在林间猛闯而过,她双臂被缚在腰上,双腿垂在马腹之旁,穴道未通,不能闪避,北霆门人练武不穿靴,她的腿便被荆棘割痛了多处,双臂也被树枝划过。她虽修养甚好,也不禁痛到火气上来,说道:「我师父教我因人施礼,对待和蔼慈祥、文质彬彬的长者,我决不敢失了礼数。」

    常居疑冷笑道:「不错,我是执拗乖戾的老不死,你待怎样?」突地一勒缰绳,喝道:「你这小子纠缠不清,不怕我先毙了你!」

    康浩陵正骑马紧紧跟在后方,道:「就算你不放她,起码解了她穴道。这儿荆棘遍布,不是割得她痛也痛死了?」常居疑怒道:「你再?唆一句,我就不能容情了。」康浩陵仍道:「我不敢与前辈动手,只是想说个情。」

    司倚真心中一动:「以他脾气,他若有本事打倒康大哥,便不会如此空言恫吓,早就出手揍人了。」叫道:「康大哥,他打不过你。」

    常居疑一呆,康浩陵已从马背上跃起,一剑绕过司倚真身子,递向他左肩。康浩陵这招却是在司倚真说完那句话之前便已蓄势,原来他也早已看出此节,只不过想要说话让常居疑分心。他想常居疑现身以来始终倨傲无礼,在弥确堂掳人毫不犹疑,若能出手解决自己,何必一再恐吓自己快走?这一剑是驰星剑的「碧天堕底」,剑势去时不快,下半招却是急堕而下,敌人若未避开,便要遭开膛剖腹之祸。

    常居疑大骇,一跃离鞍,竟抓起司倚真去挡,同时自己已落下地来。这一下没能吓住康浩陵,他长剑急偏,先削断把司倚真缚在鞍上的麻绳,接着如影随形,剑尖追到了常居疑胸口,接着朝上挑起,好似反向切剖瓜果一样。总算常居疑轻功了得,飘身闪开了,去踢他手腕。

    康浩陵收剑落地,常居疑也没能踢到他。司倚真身子一歪,摔了下来,两人同时去抢。康浩陵抓到了司倚真身上的麻绳,微一迟疑:「这样可要勒得她手脚疼痛。」便没使劲,常居疑一把将司倚真抓了回去,推在地下,瞪着康浩陵道:「驰星剑学得不错啊,还懂得变化。」

    康浩陵那一招「碧天堕底」与当头直劈的「山脊中拆」上下合为一套。康浩陵出手之前,已料到常居疑要推司倚真来挡剑,同时不知常居疑武功底细,非得突出奇招,因之不但将两招倒过来使,还将「山脊中拆」反过来使了,果然逼得常居疑手忙脚乱。若非他不忍司倚真被绳索勒痛,这时早已将她救了过来。

    康浩陵觉出常居疑踢那一脚颇为虚浮,且他此时说话还有些中气不足,心想:「这人除了轻功之外,别的武功好像十分平常。」说道:「常老前辈,北霆门人就要到了,说到底我们三人都跟北霆门有些过节,老前辈放了司姑娘,我们一起为你想办法脱身,好不?」

    常居疑道:「你以为能说得我动?」听得北霆门人又已追近,弯着腰咳嗽连连,忽然好像一口气喘不过来,手抓住了自己胸口,慢慢跪了下去。康浩陵与司倚真都吃了一惊,康浩陵问道:「你怎么啦?」常居疑原本就有些漏风般的呼吸之声更加空虚,荷荷叫了几声,挣扎道:「我老毛病偏偏在这时」手指司倚真,说道:「罢了,你救人罢我我不成了」

    康浩陵缓缓走近,长剑垂在身畔,若常居疑耍诈,便能制他。见常居疑双目翻白,身子弓得像是天生驼背,咳得口边流涎,确实十分凄惨,便道:「人我这便救了。却怎能弃前辈于不顾?既是老毛病,前辈身上可带得有保健药物,我替你取?」常居疑喘道:「你为何要助我?」康浩陵道:「老前辈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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