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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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 第128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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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冷不丁坐直身体,然后一巴掌拍在大腿上,“算了,还是等我活着从葫芦口回来再说!”

裴南苇吓了一跳,“咋回事?”

余地龙掏出一只钱囊,郑重其事地交给裴南苇,“师娘,这是我担任幽州骑军伍长之后的兵饷,你还是继续帮我存着。师娘!要是有一天听说我战死关外了,记得别为小虫子伤心啊。”

裴南苇皱眉道:“你要去关外打仗?”

余地龙环顾四周,压低嗓音道:“师娘!这个不能说,泄露军机,按北凉律是要被喀嚓一下的!我可是斥候伍长,要以身作则!”

孩子顺便做了个抹脖子翻白眼的动作。

裴南苇收起钱囊,“行吧,帮你收着。”

余地龙站起身,“师娘,如果我死了,你也别跟王生说我喜欢她。”

裴南苇笑问道:“那你活着回来了,师娘就告诉她?”

余地龙赶紧摆手道:“别别别,都别说!”

裴南苇问道:“反正都是要师娘不说,那你提这一茬,图个啥?”

余地龙顿时懵了,越想越糊涂。

裴南苇起身后,用手指狠狠戳了一下孩子的脑袋,“小虫子,就凭你这颗浆糊脑袋,以后会是那啥陆地蛟龙?!”

余地龙悻悻然,大步走下台阶,转头摆手道:“师娘,别送了啊!”

裴南苇没好气道:“去去去,赶紧的。”

在余地龙走出大门后,裴南苇猛然听到孩子的惊喜嗓音,“师父?!你怎么来了?仗打完啦?!”

裴南苇下意识就快步走下台阶,刚要走到院门口,猛然醒悟过来,停下身影,她大声笑骂道:“小王八蛋!”

宅子外头的孩子哈哈大笑,策马离去,嚷嚷道:“走喽!师娘想师父喽!”

如今时值春夏之交,出身春秋裴阀的女子突然记起一首小诗,内容一字不差,偏偏忘了诗名与作者姓名。

悄悄瞻青壁,悠悠瞩翠林。流莺无一事,声远薜萝阴。

青壁,翠林,流莺,薜萝。

想来她之所以记忆深刻,缘于这些可人的江南景物,都是少女时分,与她近在咫尺,越是唾手可得,便越不知珍惜。

在成为离阳王妃之后,囚禁于高墙之内,看腻了婉约诗词,才逐渐接触到一些以往不喜欢的边塞诗,无非是那些词汇在诗篇中辗转来回,征人,霜月,羌笛,芦管,鸿雁。

此时裴南苇环顾四周,黄泥院墙,绿意稀稀,无鸟鸣,已有炎炎暑气。

高楼闺阁幽怨人?

那也得有高楼可栖才行嘛。

裴南苇想到这里,便当真有些气愤了,她独自在这座小县城柴米油盐酱醋茶,当然就只能是跟钱有关系。

自从上次跟那名义上是一县主薄的家伙去碧山县县衙,成功讨要来积欠许久的二十两银子俸禄,县令冯瓘不知为何很快就被调走,顶替原主薄“徐奇”位置的杨公寿便顺势继任县令,县尉依旧是与新县令大人同样出自青鹿洞书院的朱缨,两人都是赴凉士子。当时她和他去县衙那趟,碰到过两位士子,杨公寿还雇人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拙劣戏,只可惜当时姓徐的一眼就看穿,用他的话说就是我可是纨绔这个行当里的开山鼻祖,当年北凉不知有多少膏粱子弟都在我屁股后头吃灰,有样学样,画虎类犬。

裴南苇气愤的地方在于杨公寿胜任县令后,碧山县的主薄位置没有按例继续补缺,而是重新挂起了徐奇的名字,可是碧山县衙那边给了个“徐奇”既然不去点卯当值,那么就俸禄减半的说法。据说这还是县尉朱缨不惜与新任县老爷据理力争来的结果,否则以杨县令的意思,主薄徐奇连一颗铜钱都别想拿到手。大概是衙门大小胥吏都揣摩到了县令的心思,尤其是那些男人在衙门当差的妇人,对她这位主薄夫人更是视若仇寇,油米盐布等物,到她这里,一律都更贵一些。那名来历不明的年轻女子原本想要代劳购置,却被裴南苇拒绝了,裴南苇偏偏就要自己去买,还故意带上几颗沉甸甸的银锭,当然银子用不上,铺子那边也找不开,可当那

些妇人眼巴巴瞧着那几颗银锭的时候,裴南苇她心里舒坦啊。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说,欺负我男人不在是吧,可我男人能留给自己女人这么多银子,他也敢放心,但是你们这些长嘴妇人的男人,有这本事吗?

裴南苇的气愤,还在于你徒弟余地龙都能挣到这么多银子了,你做师父的,也不知道往家里稍稍寄一些?

她只要一想到要用掉某颗银锭换成铜钱,就心疼得厉害。

裴南苇眼角余光瞥见院子里那只老母鸡,好像带着几万精兵巡视辖境的大将军,她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朝它们快步走去,使劲踩在地面上,吓得母鸡和小鸡们四散而逃。

裴南苇冷哼一声,双手叉腰,有些得意。

有个刚好站在院门口的年轻男人,恰巧看到这一幕后,眼神呆滞,神情恍惚。

他望着那个背对自己的婀娜背影,他握着一只布袋的手,手心都是汗水。

他如今名叫朱缨,是当年跟随上阴学宫王祭酒赶赴北凉的数千士子之一,若是当时士子以郁家嫡长孙郁鸾刀最名动天下,其实他如果用上本名,名气绝不在郁鸾刀之下。

天下理学,南朱北姚!

理学宗师姚白峰已经卸任国子监左祭酒,返回家乡继续讲学。

而靖安道朱氏子弟,向来不愿出仕,“朱缨”的祖父在春秋之中便被誉为“神君”,与学宫大祭酒齐阳龙关系深厚,朱缨父辈这一带,七人联袂名动士林,被称为朱氏七龙,更是与当年的“江南卢氏,琳琅满目”并列。

朱缨本名朱英,正是朱家嫡长孙!

哪怕是隐姓埋名,化名为朱缨,假托朱氏旁支的庶出子弟,朱缨凭借自身学识卓然远见,依旧在青鹿洞书院鹤立鸡群,数次书院山主黄裳请去青鹿洞讲学的大儒,都被朱缨逼得下不来台,狼狈不堪,甚至有年迈硕儒还要当堂向朱缨问道解惑。只不过朱缨在赴凉士子中名声不显,最多是些桀骜清高的口碑,可他那些不曾公开的文章,如年轻藩王当时和裴南苇所说,早已在拂水房案头摆着,连徐渭熊都被惊动,将其高看为不熟徐北枳陈锡亮太多的年轻俊彦,朱缨在拂水房的代号别称为“雏凤”,已经与郁鸾刀的“大鸾”并肩!

朱缨,或者说是朱英发现自己嘴唇干涩,竟然不知如何开口。

与初见她便惊为天人的杨公寿不一样,朱缨第一次见她只觉得容颜不俗,但是并无任何旖旎心思,只是有一次在那条雨后的轱辘街上,无意间看到她蹲在街旁,掰碎手中一块干饼,轻轻喂给一只满身泥泞的黄褐小猫。

他再难释怀。

他知道自己哪怕不是朱氏嫡长孙,可惦念起一名孤苦伶仃的独居妇人,于理不合,于礼不合。

可他忍不住。

正当他要开口的时候,那名女子已经转过身,皱眉看着他,问道:“你谁啊?”

朱缨瞬间心如死灰。

一年来,虽然从不曾说过话,可毕竟或近或远相见次数,十五次还是十六次了?

朱缨脸色苍白,嘴唇颤抖,说不出一个字。

他想要举起手中的钱袋子,想要说这是那位徐主薄上月的俸禄,我朱缨身为碧山县衙同僚,只是来此为夫人送来银钱。

满头雾水的裴南苇不客气地伸手指着这位呆头鸡,“有毛病?赶紧滚!”

她跑去墙角抄起一根扫帚,怒目相向,气势汹汹。

年轻读书人,黯然转身。

裴南苇自然不知道这位年轻人的心路历程,会只因为她在轱辘街上的那个举动,便会情不知所起。

不过以裴南苇的性子,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恐怕还会重复她之前的无心之语:有毛病啊。

至于很多年后,分明是在北凉官场崛起的朱英,为何最终却在凉党如日中天的时候,毅然决然叛出凉党,以吏部侍郎的身份,以朝野上下誉为“铁骨铮铮”的名士风骨,硬是多次压下凉党后起之秀的官场进阶,无人知晓“铁侍郎”朱英为何如此行事,为何明知自己这般忤逆大势将会止步于侍郎职位。最终很快就官至一部侍郎的朱英,放弃了家族联手数个党派才换来的机会,放弃了转入礼部担任尚书,辞官却没有还乡,而是去往可谓遍地政敌的北凉道,在幽州开宗立派,成为一代理学宗师,声望不输给前朝姚白峰。而朱英一生当中,除了家族联姻的娶妻之外,只在幽州胭脂郡的晚年纳了一妾,那位小妾年轻貌美,正值二八韶华,朱英早

已是白发苍苍,此举也让朱英颇受中原诟病,被有人作诗“一枝梨花压海棠”大肆讥讽,朱英不以为意,老死在北凉道,朝廷谥号文贞。

直到朱英辞官病死于北凉之后,朝堂上诸党共同抗衡凉党的格局,仍是没有扭转。

曾经在碧山县压过朱大家一头的那位县令杨公寿,倒是借着凉党身份官禄亨通,最后当上了两淮道经略使,与朱英关系一直不错。

在赶去北凉幽州祭奠好友的时候,杨公寿突然看到那名身披孝衣的年轻妇人,与他们两人早年在碧山县镇上见到的那位女子,好像眉眼相似有四五分。

原本在好友灵堂仅是流露出些许哀色的经略使大人,顿时悲从中来,满脸泪水。

此时此刻,用扫帚赶跑了不知名“登徒子”的女子,坐在屋檐下,那名老妪很快就登门拜访,又开始絮絮叨叨,只不过相比之前的家长里短琐琐碎碎,老妪多说了些道听途说来的关外战事,说北莽蛮子差不多要撑不下去了,凉州拒北城那边,从去年秋打到今年夏天,死了不知多少万蛮子,一旦到了夏天,别说展开攻城,光是堆积如山的尸体就难以处理,更难熬了。裴南苇听得心不在焉,有些犯困,打了个哈欠,突然看到那个年轻些的女子走入院子,坐在她们脚边的泥土台阶上,老妪骤然间眼神凌厉起来,年轻女子心虚地低下头。

裴南苇一直被某人说成笨蛋,可能够当上藩王王妃的豪阀女子,当然不会是真笨,只不过太多事情,懒得去计较而已。

大概是实在太无聊了,裴南苇就用手指戳了戳那名秀气女子的后背,开口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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