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纱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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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纱乱- 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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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先歇会儿,等会儿正午时分是最忙的。”阿坚说着,递给她们一壶水。

  “为什么正午最忙?”月眉问。

  “晒莨离不了阳光,我们是靠老天爷赏脸吃饭。太阳往哪边走我们也得往哪边去,反正就是有阳光的地方就对了。然后不停地上莨水染色。这一系列工序都是人工操作,特别是在染色上,所以晒出来的莨每匹都不一样,都是各个师傅的经验之道……”

  “而这正是香云纱的魅力所在呀!”月眉接口说,“它有着天然植物淡淡的清香,还有着柔中带骨的飘逸,也有着古今天地的灵气,更有着岁月沉香的色泽。你看它的纹理,摸起来的手感,简直就是一首岁月留传下来的歌谣,动听而悠远,就那么轻轻吟唱……”

  “月眉,你说得真好!” 阿云满目崇拜,“我们也都喜欢香云纱,只是不懂得怎么去表达。”

  阿坚微笑地看着她们,此时大家已不似先前那般生疏。“对了,以前晒莨的时候没有加入河泥,光是用莨水染色……”

  “光用莨水染色?那会晒成什么样子?”月眉想象不出。



五十四




  “我知道,是红褐色的,以前阿爷出去打鱼,穿的就是红褐色面料做的衣服。”阿云抢着说。

  “对,不过那时候还没叫香云纱。最初经薯莨汁晒染出来的莨绸是红褐色的,海边的渔民把它做成下水的工作服,因为这种面料耐潮又耐咸,不易腐烂。但是上层人都不穿它,嫌它不够美观不够档次,直到后来变成了黑色才受到上层人的喜爱……”

  “就是后来用了河泥才变成了黑色?”

  “对呀,这里面还有个故事呢……”

  “快说快说。”

  阿坚便把他从老师傅那里听来的小故事讲给她们听。

  最初经薯莨汁晒染出来的莨绸为红褐色,“仅为劳作阶层所穿用,上流社会,以其色泽不雅,无采用者”。后来富隆晒莨场一天晚上遭到强盗抢劫,几个工人情急之下偷偷地把晒染过的丝绸藏在河里,用河泥埋好。强盗走后工人们把丝绸挖出来,却发现丝绸上有一块块红色和黑色的斑块,怎么也洗不掉,估计是河泥把丝绸染成了黑色。这又红又黑的很难看,他们只好把丝绸重新埋到河泥里,希望河泥把丝绸全部染黑。结果河泥果然把丝绸全染成了黑色,且黑得发亮。更没想到的是,黑色面料上市后还得到了上层人士的垂青,销量大增。慢慢的,黑色便取代了原来的红褐色,并有人因其摩擦时的“沙沙”作响和独特的天然清香而取了个雅致好听的名字—香云纱。

  原来是这样!月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扫视着那片片“红云”,心想:“我就觉得它有故事,果然呢!这也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了,浴火重生后也就成了真正的凤凰。”

  “这么说来,晒莨的几大要素里还是河泥的作用最大。”月眉说。

  “河泥、薯莨汁、丝绸、草地、阳光,一样都不能少。不过说到河泥,这可是富隆的荣耀也是心酸了……”

  “哦?”月眉被提起了兴致,阿云也凑了过来。

  “我还是听老师傅们说的,有时大家在一起说闲话,就免不了提起富隆也就是李家的往事……”阿坚压低了声音,“就是关于春姑太和丹姑太梳起的事情……阿云,你知道不?”

  “知道一点,不是很清楚,我也不敢多嘴问两个姑太。”阿云摇头。

  “说起来也是一匹布那么长了。阿云,你有没有想过,富隆在大良的这家晒莨厂和其他的晒莨厂有什么不同?”

  “……有吗……”

  “富隆在大基尾和伦教的那两家晒莨厂是祖上留下来的,都是在河的下游,这家是贵公新开的,才三十多年的历史……”

  “哦,我知道了,贵公新开的这家是在河的中游!”阿云恍然大悟。

  “所有晒莨厂的地址都是在河的下游岸边,除了贵公后来开的这家。”阿坚见月眉一脸的疑惑,解释道,“晒莨对河泥的要求很高,一直以来采用的都是珠江支流下游淤积的河泥,这些河泥没有受过污染,所以没有半点杂质,非常润滑,上色比较均匀。但这样的因素也限制了香云纱的生产,虽然现在佛山的河流下游两岸布满了晒莨厂,但产量依然难以扩大。不过,说到香云纱的品质,贵公新开的这间晒莨厂历史不长却是数一数二的……”

  “为什么?”月眉问。

  “当年贵公想要扩大祖上留下来的产业,要扩大唯有抢河滩,只是几乎能晒莨的河滩都被占了,如果能把河泥的限制问题解决掉,那长长的河流都可以利用起来了,所以他开始了对河泥的研究。当然,这件事他是私底下悄悄进行的,因为如果研究成功又被传了出去的话,那也不会给富隆带来太大的收益。他用了十来年的时间,终于研究成功了,不仅解决了河泥淤积的问题,还可以令泥河比下游的更润滑,更容易上色,晒出来的香云纱肌理和色泽比原来的更好—就是这家晒莨厂了……”

  “河泥淤积的问题可以在岸边挖个湾,让泥被水冲进来沉积来解决,只是怎么改善河泥呢,毕竟中游的水太急,留在这里的泥的品质绝对比不上下游的。”月眉歪着脑袋说。

  “你真聪明。只是我听老师傅们说,光是在岸边挖湾起不了很大的作用,因为中游的泥沙还是很粗糙的。贵公是把河床挖深,还把水面以下的河床拓宽,再种上水草等植物……”

  “哗!”月眉和阿云瞪大了眼睛。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给那些水草下了一种肥料,是他经过无数次试验后配制出来的,那肥料可以使水草生长旺盛,让水草来改变河泥。那个秘方没有公开,至今为止,也只有这一间开在中游的晒莨厂是成功的。”

  “想不到贵公这么厉害!”月眉敬佩地说。

  “可是这和春姑太、丹姑太的梳起有什么关系呢?”阿云问。



五十五




  “贵公考虑到这个工程过大,而且需要比较长的时间,再加上还得经过时间的考验一步步完善,所以决定,从他开始一代人只开发一间中游晒莨厂。他想着,这样子一代代传下去,富隆的产业定会越来越壮大,远远地超越祖上的功绩。他为自己做了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而高兴不已。贵公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也就是春姑太和丹姑太,他让大女儿春姑太暗地里挑选了一个喜欢的男子,招入自己门下做学徒,传授技艺和秘方,实际上就是李家未来的大女婿,富隆产业将来的接班人,那个男子,就是从外地逃荒到李家村的叶振华。听说叶振华聪明又有谋略,原是粤西大户人家的长子,因家里出事外出逃难来到沙头村。谁知叶振华喜欢的人不是春姑太而是丹姑太,两人还有了私情。被发现后,丹姑太按族规被浸了猪笼,不过被叶振华救了,两人一起离开了村子,春姑太看不开就梳起了。后来贵公在广州找到了丹姑太,叶振华却不知去向,只留下丹姑太一个人。贵公要丹姑太回来,谁知丹姑太誓死不回,也梳起了,说是一辈子不嫁,要等叶振华回来。贵公本想兴旺家业,没想到事与愿违反闹得家庭不和,被气得卧床不起,他临死前对老师傅们说:‘守得住旧业就不错了,还兴什么家啊!’没有留下秘方便含泪离去了。贵婆见丈夫不在人世了,两个女儿又不听话,觉得一个人活在世上没有盼头,在祠堂给贵公守灵的那晚便服药自杀了。唉……” 

  “真可怜,本是好事,却造成了家庭悲剧。”月眉也叹道。

  “丹姑太和叶振华到了广州不久,叶振华就去了旧金山淘金,到现在也没回来。这是芳姑告诉我的。丹姑太现在还在等那个人回来……”阿云睫毛湿了,差点落下泪来。

  “还好两个姑太已经和好了,祖传的产业也没有丢。”月眉揽过阿云的肩膀,安慰她。

  “只是那秘方却成了谜,老师傅们一次次地研究河湾里的水草和河泥,但都找不出原因。他们说,这是贵公对晒莨做出的一个贡献,如果那秘方还在,就可以解决河泥的问题,估计香云纱的生产也就不会只限制在佛山的这几个地方了,那样产量也会翻上百倍。”

  “物以稀为贵,有时候,多了倒不是什么好事,也许,这是上天注定的吧,只有这里才能出产这么美丽的绸缎。”月眉笑道。他们也笑了。

  太阳渐渐升到最高处,晒地上到处是工人们忙碌的身影。月眉觉得这一切美极了,他们就像一棵棵向日葵般跟着太阳转,让丝绸吸取着太阳最美丽的精华,而沐浴阳光的朵朵“红云”,越发芳香四溢、色泽纯正。

  月眉天天拉着阿云往晒莨厂跑,一个星期下来,她终于看到了经自己手的那块丝绸变成了乌黑透亮的香云纱,高兴得捧着那匹面料笑成了花儿。

  “阿云,我要给你做好看的旗袍。”她乐呵呵地说。

  “你看她,八成是被香云纱收了魂。”阿云跟阿坚打趣。

  “用香云纱做旗袍这主意还真不错,我见过你以前做的,真好看!”阿坚夸道。

  月眉喜滋滋地摸着面料,她把面料的两面都翻着看了看,眉头紧蹙思索了一会儿,接着又跑到晒地上掀起躲在阴影里的那一面,自言自语地说了两句话,然后跑了回来对阿坚说:“如果这面料能像其他面料一样有正反面,会怎样?”

  “正反面?”阿坚一愣,确实,香云纱的两面都是黑色的。

  “或者,丝绸只是一面上河泥,会是怎样?一面黑一面红?哎呀,这红褐色不成,好看不到哪去……”她似在问话又似喃喃自语,把兄妹俩弄得又一愣一愣的。

  “这家伙,鬼点子多着呢。”阿云用手指戳她的头。

  “只上一面的河泥……试试看就知道了。”阿坚一个“试”字出口,月眉立马两眼放光,笑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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