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纱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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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纱乱-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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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跪在天井里,身子先是滚烫得似火烧,接着便是冻如冰山,整张脸像死人一般白,没有一丝血色。

  芳姑在边上求情,仙姑没有理会,继续尖刻地骂:“回家?你个死女包,连屁都没放一个还有脸回家!有本事就不要做贼似地偷偷摸摸跑回去弄得家里人没光没彩,有了钱财一身光鲜大模大样地回去那才叫长脸!看你这贱命,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你妈生你的时候肯定是没挑好日子!气死我了,白养你那么大了,那米谷省下来喂只猪还能拿个二斤肉!我何仙姑真是有眼无珠,指望你?下辈子吧,呸,下下辈子看来也没希望……”

  而那雨线似乎比仙姑带刺的话语还要刻薄,如把把尖刀直插入她已冻成冰球的心里,要命地痛……

  而今夜的雨,仿佛十岁那年的雨般冰冷无情。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但刺痛了她的心,更洗刷着她的血。她慢慢睁开了眼睛,冷得打了个激灵,哆嗦着移动了一下手脚。身边,一摊血水早已化开为淡淡的红色,仿佛在告诉她:这是真的,你受伤了,被人扔出来了,像狗一样被扔在泥泞的街边。

  她慢慢站起来,用手捂住剧烈疼痛的额头,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已是深夜,黑漆漆的街道没有一个人影,只有她瘦弱受伤的身体像虚残的老鬼般挪动。

  雨还在下,冲刷着她。真想躺下来睡一觉,她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好好睡觉了,好好地睡一觉,多好。这念头一闪,眼睛便不由自主地微微合上,她从细缝里看到了汽车射过来的强烈灯光,但双眼已如被涂上强力胶般紧紧闭住,再也睁不开了,那孱弱的身躯亦轰然倒下,溅起一片水花……

  “吱—”急促的刹车声同时响起,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刺耳。

  “小姐,你终于醒了。”

  一个声音传入耳中,她睁开眼睛,感觉脑袋仍在晃晃悠悠。

  “哎哟,好好好,太好了,醒过来了。”一个五十岁模样的女人映入她的眼帘,妈姐的打扮,满是皱纹的脸正笑成了一朵花。

  这是什么地方?床柔软舒适,雪白的帐上绣着好看的花……“我在哪里?”她猛然惊醒了,自己不是去了陈伯坤那里吗,怎么还没回“春梦”?难道还在陈伯坤家里?

  “小姐,你别动。”妈姐按住她,“这是杨府,是我们家老爷救你回来的,你都昏睡三天了!你再躺会儿,我去告诉老爷你醒了……”说完,她给月眉掖了掖被子便出去了。

  天,竟然睡了三天!那仙姑,仙姑是否还在人世……她心中一阵悲恸,用手捂住嘴巴使劲忍住,但泪水还是从手缝里直往外渗。正伤心着,感觉到有一双宽大而温暖的手在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肩膀,顿觉无尽的安慰。她抬头,一个成熟稳重穿着整齐的中年男子正站于床前,那面貌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

  “感觉好些了吗?”他轻声问道。

  “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了算了……”她抽抽搭搭着,不再顾及什么脸面,只是那梨花带雨的脸蛋更是别有风情。

  男子一愣,脸色随即又缓和下来,“你有什么委屈?告诉我。”

  委屈?何止是委屈,她的冤屈太多了!他的这句话倒像是怂恿,她不再忍着,一边哭一边把近日来的种种事端统统倒出,一泻为快,然后觉得心里舒服多了,气也顺多了。男子一边听一边皱眉,还露出愤怒及同情的神情,看样子是听进来了,并不光是在瞧热闹。只是那又怎样,任何人都对这事无能为力,仙姑亦只有死路一条。不过还是要感谢他,她觉得自己太需要一个人依靠一下了,哪怕就是这样听她说一说心里的冤屈,也是好的。

  “仙姑就如同我的阿妈,我一定要救她!”月眉挣扎起来要去救人,被他用力按住,她头一晕,又倒在床上。

  “医生说你失血过多身子虚弱,好好休息,养好了身子才有力气去救人啊!”他极力相劝,语气里满是心疼。

  “还养!仙姑现在都不知是死是活……”她又泪光点点,“我们是被人陷害,你明白吗?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明白了。你先歇会,我去去就来。”

  月眉躺在床上,半梦半醒,脑子里却一片空白、恍惚,不知身处何处,是否还能思想与呼吸。

  过了一顿饭的工夫,男子又进来了,他很有把握地告诉她:“明天我送你们出城……”

  “我们?出城?”她一脸迷惘。



四十五




  “是的,我会安排好,你是在这里等何仙姑还是回‘春梦’等……”

  “什么!仙姑!”她睁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温和地点点头,告诉她是真的,她的瞳孔一下子发出光来。

  “你真的能救仙姑……我,我谢谢你!”她坐起来要给他磕头,被他拦住了。

  “明天凌晨五时我派人接仙姑出来……”

  “我回‘春梦’等。”

  “那好,你回去收拾一下,仙姑一到你们就一起坐车离开广州……”

  “对了,还有一个人,我们去顺德。”她想起了芳姑。

  “没问题。我马上派人送你回‘春梦’。”他停了停,又说道,“你身子还弱,注意休息。”说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抬脚要走。

  “哎……”

  “怎么了?”他停住。

  “君子一言……”她不好多问,但又不能不向他要肯定,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他笑了,但神情还是严肃的,“驷马难追!我既然答应你,就一定会为你办到,请放心!”

  她不好意思地冲他一笑,一颗心稍微安定下来。

  夜已深,陈塘酒家依旧笙歌一片,唯有“春梦”漆黑一片人气稀薄,像被冷落的鬼屋。月眉已打发了荣贵让他另寻出路,她没告诉他仙姑获救的消息,这事一点风声也不能走漏。她和芳姑一夜未睡,此刻正站在一楼大厅靠门的位置焦急地等待着天亮。两人连灯也不敢点,就在黑暗处互相细声安慰着。她们收拾了两个包裹,一切从简,只带了几件换洗衣服和一点细软。仙姑被抓后那些官兵又来?了家,值钱的东西已没什么了。唉,一穷二白没关系,只要把命保住就好。再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仇,终有一天是要报的。

  “怎么还没来?都快五时了。”芳姑着急起来,又不敢到门口去张望。雨早停了,但天还是阴沉沉的,天亮得晚。

  “别急,应该在路上了。”月眉安慰着,心里亦忐忑不安,那男子与自己素昧平生,凭什么要为自己冒这个险,仅是冲着对她们的同情吗?而且,他真的有门路吗?这么一思想,更是难以把握。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芳姑嘴里喃喃念着,向天向地叩拜。

  “听!汽车声!”月眉耳尖,听到有汽车驶来的声音。那汽车到了“春梦”门前停住,接着有人朝门口走来,然后轻轻拍门。

  打开门,一黑衣黑裤黑帽的瘦高个压低声音说:“是月眉小姐吗?”

  “是!”

  “快上车。”

  芳姑把门锁上,然后搀扶着月眉上了外面停着的黑色小轿车。

  “仙姑!”月眉一钻进后座就看到了歪倒在座位上的何仙姑,她气若游丝,满身是血,还好仍活着。

  “月眉,芳姑……”何仙姑弱弱叫了声,芳姑忙把一件外套盖在她身上。

  汽车趁着夜色神不知鬼不觉地朝广州城外开去。到了城门处,车停了下来,守夜的士兵要来查车。瘦高个大声叫道:“杨长官的姨子进城来玩,现乡下有急事赶着送她们回去,要耽误了你可担当不起!”那士兵用手电朝车内晃了晃,接着手一挥,放行了。

  出了广州城,瘦高个问:“月眉小姐,有没有去处?”

  “到大良沙头村村口就可以了。”

  瘦高个对着司机说了一句,那车子在夜色中飞奔起来,碾过湿漉漉的地面,一路向大良奔去。

  “我们老爷不便来送行,他让我转问月眉小姐—将来还会回广州吗?”

  “谢谢你家老爷的救命之恩!只是这将来的打算还真没来得及细想,如果往日再到广州,月眉定亲自去拜谢!”

  “月眉小姐不必客气,我们老爷不是那种求回报之人,如果以后还有需要帮忙之事,只管开声就是。”

  “还未请教你家老爷的姓名……”

  “杨子良。”瘦高个一笑。
  “杨子良……”月眉心里寻思,这名字似曾听过。她突然想起,原来他就是那个曾与她在沙面舞会上有过一舞之交的杨子良,禁不住心里一热。



四十六




  第十一章红颜薄命

  到大良天已大亮,太阳露出了红彤彤的脸蛋,看来是个好晴天。

  “终于放晴了。”月眉看了看熟睡着的何仙姑,揪了好多天的心终于舒展开来。她摇下车窗,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风儿把她耳边垂下的发丝扬起,欢快舞动。

  春雨润物,插下的秧苗青葱翠绿,一亩亩田地连起一片绿色的海洋。一阵风吹过,绿浪起伏,飘来阵阵泥土与草叶的芳香。细窄的田埂间偶有小牛在悠闲地吃着草,高低错落的田埂形成小小的溪流,三两个男童女童正提着玻璃瓶在捉鱼苗,间或传来几句拌嘴声。远处间间农舍连成村落,那些农家院落里一定有着棵棵果树,还会有声声狗吠,已是上午,应该很快就会有袅袅炊烟升起……这一切,与她内心深处埋藏着的孩童记忆无异,她一下子陷入了一种亲切的情愫里,难以抽离。

  汽车在村口停住,然后又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两人搀扶着仙姑,在村里兜兜转转好一会儿才找到春姑太的大院。这是一座老地主院落,方方正正,前后都有院子,一溜的平房,中央围着天井,后边院子是一幢青砖二层楼房—房屋极老式,祖辈留下来的,那幢楼房是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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