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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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05期-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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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好似被孤单地扔到一个小岛上,所有的船只都离开了。
  既然是工程技术学校,专业教师多来自各种工程大专院校,开设诸如技术管理、工程质量检测、测绘、养护之类的课程,学生十六七岁,毕业了是预备做技术工人的。校方让我上的课是社会主义道德教育,好在我发现了自己具有讲故事的天赋,在那些枯燥乏味的教条中,不失时机地塞人诸如俄狄浦斯弑父、阿加门农王这样的故事。看到下面黑黑的脑袋上圆圆的眼睛,被我吸引和牵动,心里才多少有点成就。但我既然认为那些专业课教师语言无味、兴趣狭隘,学生的素质也乏善可呈,便自命清高起来。总显得落落寡合。上课之余,我没有好心情与学生攀谈,也懒得混迹于办公大楼;教务长总是尽可能地贴近你,他的嘴角也总含着浮白的唾沫,那唾沫星子会不失时机地溅到你的脸上;总务长有个酒糟鼻子,他总是用混浊的眼神盯着你,被盯的部位便好似裸露着一般,他用那只潮乎乎的手握着你的手不放,说,怎么样,有什么困难和我说;校长有圆且大的肚子,印象中我没见过他几次,第一次在报到时,他说,你怎么这么瘦。末一次我为了考研究生开证明请他签字,他倒很爽快,刷刷刷地签好字,说,我知道是留不住你的,你早晚是要走的。
  22岁,尚有资格来苛刻地对人,包括自己。我几乎将自己幽闭了起来。除了上课,大多呆在宿舍里。爱情在遥遥无期的上海,未来陷落在这个文化沙漠里。难道注定我的一生是要和这山上的白骨、杂树、蠢笨的学生、语言无味的同事为伴,而容颜随时间慢慢变老?没有可交谈的人,连电影都看不到,如果不看电视、报纸,不进城探望一下秧子,我几乎是生活在月球上。诸如此类的念头,足以激发我摆出叛逆的姿态。那时让我入迷的是黑塞的小说,在他的小说里我如海绵吸水般吸取他那孤独自处的快乐,像一匹荒原狼。还有米兰·昆德拉。深夜里,我脱光自己的衣服,如萨宾娜一般戴了帽子,站在穿衣镜前。这个举动没有任何意义,不过是纯粹的模仿和换位的想象。有时候我坐在阳台的栏杆上,听凭烟头一闪一闪在满周身的黑夜里。这样的扮酷很矫情,但当时我自认为与众不同。只是夜半三更,醒转过来,听风在窗外呜呜的,间杂着野猫的叫声,那声音如婴儿响亮的啼哭,一声紧似一声,便不禁将头蒙在被子里,簌簌地发抖。
  对我唯一重要的一件事,是到门房取信。每两天我就会接到土豆从上海寄来的厚厚的信。一道铁门后是门房,师傅一成不变地叼一根烟,烟灰半落不落的一大截,好些烟灰已掉落在前襟上。他凭什么夏天总是一件白衬衫里面透了红的背心,冬天一件蓝的中山装,四个口袋都翘着袋盖,风纪扣开着,露出油腻的领子,总是皱的。我那时很酷,对这样的老头不怀同情心,接了信转身就走;他则每次都乐呵呵地递给我信,满脸理解和探询。我在路上抚摩着那信封上的字迹,很生气那老头的手也摸过它们,却又没奈何。然后我就走到操场去看信。这个椭圆形操场,中间的柏油跑道用白粉划出四根跑道,中间是水泥浇筑的篮球场,四周是逐级升高的看台。只是不知是基建的质量还是这里的土地太肥,杂草总能从柏油跑道的缝隙里,从篮球场的水泥缝中钻出;甚至有一处地方,草都长到膝盖高了,如果过了假期回来,操场上的杂草几乎要将水泥地和柏油跑道都盖没了,便只能发动学生来拔。但那个时候,我经常坐在台阶上,看土豆的信。学生们晚饭后预备着自修了,有家庭教师的都回到城里去了,留在学校的单身汉们缩在宿舍里。操场上几乎没人,风呼呼地,如浪拍打海岸地吹动山上的树,那些杂草随风摇动,远处的公路上只有车,半个人也没,太阳正一点一点地消退。我打开土豆的信,想着土豆会那样敲敲我的脑袋,说,亲爱的臭猫,便哭起来。因为没人,我尽可肆无忌惮地掉泪,甚至号啕大哭了。哭累了,便发一会儿呆,听一会儿风,夜色如墨水般渐渐地浸润着周围的一切,蒙咙之中,会有一道黑影或灰影,飞快地窜过操场,我都来不及看,它就消失在半墙之外的土堆和杂草中了。他们说,那是野猫。
  我独自住在一套单身汉套房只是一个月。后来菁菁就搬进来了。菁菁中专才毕业,分在学校的基建科。她皮肤略黑,眼睛圆而黑,总穿黑色或藏青的长裙,规矩的短袖衬衫,系了蝴蝶结的那种样式,墨绿色的、白色的,但很少红的,她总睁着黑眼睛,吃惊似的看我的吊带裙。和人不熟悉,她便没话,低头坐在床沿,手脚无措似的,却偏喜欢和我说话儿。每每她支了电炒锅烧菜,我便是袖手一边站着,理所当然地看她忙来忙去,直到她说,好了,可以吃饭了,我也堂而皇之坐下来吃,说好吃,她便很高兴地笑,笑起来有两个虎牙,很是腼腆,甚至满脸红晕了。吃饭时,她就会絮絮地说一些家里的猫、狗,她的爸爸、妈妈和妹妹。我先是认真听,听多了,便显出不耐来,那时的我,总觉得这些足够婆婆妈妈。菁菁总能体察我的心思,刹住了话题,收拾好碗筷,似乎不好意思打扰我似的,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那时候我开始准备考研究生,英语测试题做得烦了,来敲她的门。她看到我,就很高兴,将音乐声音开到最大,梁雁翎的《像雾像雨又像风》,她一遍遍地放,跟着哼唱。我进来坐在她的床沿,台灯开着,她坐在窗前的凳子上,侧身看我,一边梳理她那又粗又黑的长发。她的刘海有点卷,发则及腰,每天她都要花半小时细心地梳,并抱怨又掉了几根,看到我发狠似的拽自己的头发,她就显出怯怯地吃惊来。这样的时候,她和我会说起爱情。我告诉她关于土豆,她则说她的未婚夫是跑船的,每年要去新加坡那里好几次,是家里给订的亲,不过她不讨厌他。什么时候结婚呢?我问,她又笑起来,说等等吧,反正也不着急呢。


父与子
■ 小 饭
  那时候我的爸爸整天无所事事,一天当中的大部分时间都靠在墙壁上,就像—只正在被晒的茄子。几年来,他都靠在同一块墙壁上,以至于有一块墙壁由于长年没有晒到太阳而变得潮湿剥落,在那个位置上石灰大块大块地脱落。我的爸爸个子很高,力气也很大,但他从来都不做家务更不洗碗筷,要吃饭的时候他在那个大水缸里捞出一只碗和一双筷子,用筷子敲击着瓷碗来到一锅米饭前。那只黑色的大水缸,就像一只聚宝盆,对我爸爸来说有永远也取不完的干净碗筷。一身黑色的衣裤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只灰头土脸的老鼠,何况我的爸爸就像老鼠一样面无表情。我记得那时候我的爸爸从来没有笑过,如同被人点了穴一样。当然,这或多或少给他带来了一些酷的气息。
  每一次抬头看我家的屋顶上都正在冒着烟,但绝不是我的爸爸在使用灶头,大多数情况下就是我。我烧饭做菜样样精通,全拜我爸爸所赐。在我烧饭做菜的那间房顶上的那个烟囱多年来一直在冒烟,这种场景就像一幅素描绘画,即使我没有生火烧柴也一样不曾改变冒烟的样子。我们拿它没办法,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当它一直在生我爸爸的气。
  天上的乌云终年散不尽,在我记忆中每一天都是阴天乌云密布,我们也拿那些乌云没办法,但是我知道那是因为常年一直冒烟的烟囱所致。一天之中有好几次,我的叔叔都会走到我爸爸的面前,说,哥,你快点想点办法,让我去看露天电影。我的叔叔个子矮小,是另外一种老鼠。他总是戴着一只帽子,以为那样很帅——天晓得,要是他也算帅,他就不会到现在也娶不到媳妇。我爸爸在这种情况下就不耐烦地推我叔叔一下,说,走开,矮货。我的叔叔马上会很识相地走开。要是他不走开,他就会挨我爸爸的老拳一套。小时候我的叔叔就经常挨拳,这种兄弟之间单方面的拳击表演现在也会偶尔发生。这要看我叔叔是否没完没了地提这样的无理要求。不过我叔叔知道我爸爸的拳头有多硬,为此也错过了很多次跟着我的爸爸一起出去看露天电影的机会。
  从我叔叔小时候起,他就对电影有着近乎疯狂的爱好。那种露天电影,有数以百计的人围在一个大帐篷下,坐在凳子上,手里还摇着扇子——当然,这是夏天的情形。到了大冷天,他们就嵬嵬缩缩得将身子蜷成一团,数以百计的钩虫就这样形成。无论气候如何,我的叔叔的爱好可从来没有变过。但是我的爸爸很讨厌身旁有一刊、个子弟弟,要是遇上打劫或者打架,我的爸爸就会因为我叔叔的存在而分心,他总要想方设法的为我叔叔的安危打算,所以就会在打架或者辩论中占下风。我爸爸力气那么大,要是没有后顾之忧一对一单挑,就算泰森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我爸爸讨厌带上我的叔叔一起去看露天电影的另外一个原因是那个放电影的地点离我家实在太远,从我家门口出发抵达电影场,走路要走一个半小时。最早的时候,当我爸爸发现我的叔叔有看电影这个爱好也很支持我叔叔,带他去看过一两次。就是这一两次,让我的叔叔如痴如醉。那时候播放的都是一些很好看的抗战电影,我叔叔每一次在枪战高潮中都要尖叫。但是到达露天电影场的路途中所发生的状况总是令我爸爸不爽,我叔叔走到一半脚力就支持不住,叫嚷着要我的爸爸背他。我爸爸虽然从小就人高马大,但也不是铁人,他没有接受过背着沙袋徒步远行的训练。所以我爸爸不肯背他。这时候我的叔叔就会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手交叉在眼睛前方抽动,发出呜呜的声响。那时候我的爸爸就挥起他的拳头,甚至把我的叔叔抛向天空。从天空中掉落在地上之后,我的叔叔还会大受启发,说要是有直升飞机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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