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我，眼里闪烁着一丝试探。
我呶嘴想了想，道：“可是最近的战况？”
他摇头。
“那就是馨羽在魔界的状况喽？”
“不对，你再猜猜。”
再一想，我脸上瞬间变色，“难道是……想知道你将会支持谁做太子？”
他依旧摇头，缓缓道：“他问的是，怎样种好一大片专开桃花的桃林。”
我惊奇道：“咦，他也喜欢桃花？”
师父神色难辨，喃喃道：“看来，你一点也不明白他……和你不明白我一样，我和他岂非同病相怜……可他随时可以大方地说出来，我却不能……”
我没仔细听，只扯着他的袖子撒娇道：“师父，我的链子，我要我的链子！”
他回过神来，牵起我的左手，“我帮你戴上吧。”
轻轻挽起袖子，可左手上已有一个质地不菲的昆仑白玉手镯。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我急忙把镯子摘下来，“师父，这镯子是馨羽的，她只是借给我戴几天，我这就要还给她啦！”
他没事似的弯了弯嘴角，把手链系在了我的左手。
我抓紧机会像小时候一样赖在他怀里，捧着那朵桃花看了又看。后来他说：“夜深了，你回去吧。”
我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声音极其温柔：“嗯，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收拾明日要带走的东西。我也有很多东西要带走呢。”
他叹了口气，“丫头……”
我怕他嫌东西多太累赘，马上在他耳畔绵绵道：“我走啦，晚安。”说罢蹦蹦跳跳逃出了殿门。
“墨墨！你看我这条桃花手链好不好看？师父送给我的呢！他知道我喜欢桃花，所以特意雕了一朵桃花……”
“霏儿！我手上这条链子漂亮吗？这朵桃花雕刻得可用心啦，世上找不出第二朵……”
在一众仙娥无比无比羡慕的目光中，我满心甜蜜地回望一眼客房，发觉烛光掩映下，投影在窗纸上的人影呆呆伫立着，似雕塑般，良久一动不动。
我的心跳就这么异样地停了一下。
***
黑夜在悄无声息中逝去，原本苍茫一色的天地慢慢多了色彩，将亮未亮。
今日的朝云层层叠叠地堆在天空的角落，遮挡住了大部分金色的初阳，让黎明显得有些阴沉。
我刚跨出寝房的殿门，便望见了伫立在长廊尽头的那个人。
廊上挂着的宫纱灯笼还未熄灭，在静谧的晨曦中泛着晕黄的灯光，一点一点，浅淡而沉静。
他轻裘缓带，头戴玉簪，一动不动地望着左右手提满包袱的我。
我沿着长廊一步一步朝他走去，早晨的风拂起层层月白色的轻纱裙摆，拂起垂在脸旁的碎发。毕竟阳光稀疏，身子有些微冷。
走到他面前，我轻轻定住，“本来打算亲自到西宸宫和你辞别的，没想你自己来了。今天早上，我就要走了。”
他的双眸好像仍被夜色浸染，黑沉得望不到底。
许久之后，他才勉强开口，重复着我的话：“早上，今天，要走。”
“嗯。还有这个玉镯，戴了这么久，早该还给你了。”我把那个红白相间的玉镯掏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他手上。
他紧紧地握住，目光落在我的左腕上，忽然像被那水晶的细光刺痛了眼睛。
我拂起袖子，声音很是愉悦：“这条链子是师父送我的，怎么样，很好看吧？”
他看着那朵娇妍盛放的桃花，笑得很是僵硬，“嗯，好看……”
然后神情像燃尽的烛火般暗了下去。
我伸手抚平他的眉头，朗声笑道：“好啦！知道你舍不得我，可我们以后还会见的呀！神仙寿命无穷，日子久了，见的次数自然就多了。”
他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眼神有些激动。我怕他说出让我为难的话，连忙踮起脚抱住他，身子摇了摇，“给你个临别拥抱，千言万语，言尽于此吧！”
他跑到嘴边的话只能全部咽回去。
我松开手，与他擦肩而过，走到那个一身绿裙，不知何时出现在玉兰树下的女子跟前。
秋寻上前两步抱住我，我的脸和脖子皆染上湿意。
“一定要走吗？”她哽咽。
我极坚定地点点头，“他在哪儿，我就在哪。”
不远处，云台神尊身着灰衫而立，广袖垂地。
我放开秋寻走到他面前，恭敬地行了个礼，“神尊大人，柒柒走了。您的大恩大德，来日一定亲自登门拜谢。”
他微笑扶起我，“柒柒说话算话，本尊在云台山等着你。”
客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师父从里面缓缓走出来，白袍翩跹，点尘不染。
他的神色还是有些憔悴，我走上去温柔道：“你看，这是你的包袱，我昨晚已经替你收拾好了。还有，泠月在战场这么久，想必东西有些短缺，这个包袱是给他的。”
师父接过。我把自己的包袱背在身上，站到他身边，听他向其他人道：“十分感谢七日来大家的照顾，战况紧急，今日得先行离去。待到战争结束，定有重聚的机会。”
一切就绪，我抬头对他柔声道：“我们走吧？”
玉兰树下，秋寻捂着嘴在哭泣，墨墨遥遥地望着我，眼里泪光晶莹。
还有长廊下那个人，我故意忍着不去看他。
师父慢慢转向我，然后慢慢把目光移到我眼睛上，嘴唇动了动。
“你留下。”
我嘴上的微笑还来不及收回，怔怔道：“什么？”
他叹了口气，声音却很坚定：“为师是说，你留下。留在这里。”
天空好像响起轰雷，我摇晃着后退一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你不要我和你一起走？”
“是。”他简洁得不能再简洁。
“在看到我不顾一切地跑到魔界找你之后，你还是不肯让我留在身边？”我的心口一阵阵绞痛。
“是。”他竟然还是那个字。
我后退得“砰”地撞上一根硬邦邦的柱子，声音完全嘶哑，“你是不是，是不是已经开始觉得，我缠得你很烦？”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只余玉兰花瓣在风中片片凋零。
“是。”他说。
不，不可能！我虽黏他，但会随时观颜察色，不是没有度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了解他？
眼睛在刺辣辣地疼，满目通红却没有泪水。
我撑着柱子几乎要跌在地上，惨痛道：“好，你烦我。但你知不知道，你在我心中意味着什么？你自己说，之前我表示得够不够明白？”
他的语气仍是没有半分波澜，“我只知道，之前是我把你给宠坏了。”
我想也不想，脱口叫出来：“难道我没有宠你吗！”
一直以来，我的整个生活以你为轴，凡事以你为重，处处以你为先。我记得你的每一个喜好，关心你的每一个表情，难道我没有宠你？
这句话在旁人听来太过暧昧，他眉头一皱，“柒柒，够了。”
我强迫自己站直身子，一步一步朝他走去，双眼满是深情，“如果你不清楚，我再说一次。两千年来，你在我心中早已不仅仅是师父……”
他看了眼旁人，不自然道：“柒柒，不要说了！”
我充耳不闻，继续道：“还记得吗，我两千岁生辰那晚，你在席间喝醉了。我把你扶到床边，你倒下去，紧紧拉住我的手。你说：‘丫头，今日你生辰，一定很想你娘吧？你时常惦记她，我一直知道。如果有一天你娘来把你要回去，你会不会跟她走？你会不会，离开我？’
我想了想，摇头道：‘我娘有了她的丈夫，有了完整的家庭，我回去岂不多余？再说，消失也许是我唯一能做到的，讨她喜欢的事。
你听后，眼里除了酒意还有光亮。你说：‘对，你不跟她走。我们不能分开。’
我抓住你的手，说：‘我怎能走，我还要报答你呢！这么多年来，你不仅把能给的都给我，我这么多缺点，你永远只看到我的好。没有人知道我心里是多么感激。你的养育之恩，我生生世世永不会忘！是，不仅养，还有育。你教我培养气质，传我自保的神功……我活到两千岁，养育我的全世间唯你一人……’
你听后，喃喃道：‘和你娘争你，我勉强算赢。可等你长大后，还得……还得和男人争你，那时我这个师父还有没有胜算？’
我虽知这是你的醉话，还是很认真地答道：‘那我嫁给你。师父，我嫁给你。我们一旦解除师徒关系，什么时候你想，不用来问我，直接娶就是了。因为我永远永远都是愿意的。’”
一旁的云台神尊早就变了脸色，可师父没理会他，没理会任何人。
他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我，我也痴痴望着他。
我们好像溶化在彼此的眸光里。
“那时我真幼稚，你在六界什么地位，怎么会娶我一个什么都没有的黄毛丫头？人的自知之明总是随着年龄渐长而增强，当时的话现在想来，自己都觉得好笑得很。我今生再也不敢奢望其他……师父，我唯一，唯一一个要求，就是你不要扔下我。”
上次你把我扔下的旧伤还没好，怎能又添新痕？
一步步向他走去，就要走到他面前了。若像以前那样牵着他的衣袖撒娇摇晃，他还会不会心软？
没想到接下来是他一声冷喝：“你跪下。”
我猛地一愣，双膝磕在冰冷的地上。有些不敢相信。
“为师的话，你执意不听是不是？”他慢慢地说，语气全无往日的温柔。
我把心一横，用手死死扯住他雪白的袍尾，凄然叫道：“师父，为什么不带我去！你是不是怪我在恋滟宫时拖累了你？那次是我不好！你放心，下次再给别人擒住，我立马自尽便是！若像上次一样动不了，我就咬断自己的舌头！或者，我随时在嘴里含一颗毒药……”
他眼中一痛，却仍是后退一步挣开了我。
我一下失去重心伏倒在冷硬的地上。
很久后才听他深吸一口气，冰冷道：“自尽不必。你说过，你的命也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想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