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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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墙-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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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长的。她什么时候从后门进来的,什么时间靠近我的,我竟然一点也没查觉。她赶走了鱼干,坐到我旁边,我从兴奋一下子跌落到恐惧,脑子一片空白。校长在我面前摊开了那个永远也不离腋下的讲义夹,我的心揪得更紧了:那里边记录的,多是我见不得人的成绩。
  几乎不敢相信,她今天晚上没发火,说话的语气也平和得吓人:“这个阶段你表现得不错,只是数学不行啊。”我屏息听着。“你脑子不好吗?”她的话没头没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木讷地摇摇头。“那为什么成绩这样低?学不进去是不是?”她又开始掏兜了,掏出那封信来,重复起不知在多少劣等学生面前重复了多少遍的话。
  这次,我流泪了。
  流泪的原因是她给我罗列了一大堆好处,她说我各样都好,她喜欢我的地方多,只对我学习上的不用功不满意。
  这个让人琢磨不透的老校长。她盯着我好长时间,没再说话,然后收拾起讲议夹走出了教室,手里死死攥着我的帽子。
  几天后的学校大会,我受到了表扬,表扬我的进步,不是学习上的,是行为上的转变。
  受到表扬后的当天下午,我的书包里又有了琳琳的情书。
  正文 四、情书
  我不知道琳琳是怎么做到的,课本里那叠厚厚的信纸不是轻易就能放进去,她却滴水不漏地做到了。我已经没有最初的慌悚,情书成为我另外一种补品,有它我就有了坚挺的自信,仿佛比大人还大人,没有它时就会滋生出渴望,时间长了,会感到萎靡不振。它就像我的一日三餐,不吃肯定发虚,想吃,不一定如愿。
  现在的桌位给我最有利的条件是,我看情书时再不用跑进厕所或躲到见不到人的地方作贼似地浏览,我可以在上课时神情自若、明目张胆地铺开,逐字逐句地感受,即使校长来上政治课,我也毫不紧张。
  校长开始讲国内形势时,我已经细细品读了琳琳的第一页。我用了一节课研究这封信,甚至还作了重点标注。
  “哥,一个人骗了我,又走了。”她怎么这样称呼我?肯定有不一般的讲述。赵琳琳的字像她的人一样饱满,笔划也不老实,特别是撇和捺,夸张地展示出放荡。严格地说这不是情书,她给我讲述了凄凉的苦恋,她提到了秋生的名字。
  二班的秋生是学校的尖子,老师眼里的红人。这家伙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学习上是天才,体育上是干将,这么说吧,在他身上,你看到的全是闪光点,他几乎就是完美的化身。他有许多追随和追求者,具体说不出哪一个漂亮女生是他的情人,但感觉是所有的女生都视他为白马王子、梦中情人。他显身的每一个场合都能直观地演示出戏剧性的一幕,你能很容易看到漂亮的女生少了些倨傲,长相一般以下的女生多了些艳羡和渴望。她们都毫不掩饰地把潜意识漾到脸上,就像这世界成了伊甸园而不是校园。
  琳琳不是漂亮一族,但却是性感偶像。那个年月性感就是危险的信号,祸水的根源,如果学习成绩好,就更显眼了。琳琳就是这一类。
  她说在劳动课上接近的秋生,那天在井台边提水,她把水桶掉下去了。这件事大家都知道。当时琳琳急得要哭,刚好秋生从厕所出来,看到她的样子就直奔过来。这家伙的确胆儿大,干净利索地下到井里把水桶捞了上来。这个壮举不仅俘获了琳琳的心,还得到旁观的老师充分的肯定。琳琳说当天晚自习她就到男生宿舍(秋生住校)约会秋生去了,约会的内容琳琳没有写,只含糊地用一句话概过:他抱得我好紧。然后琳琳抱走了他的一堆臭衣服,到屋后的阴凉地搓洗去了。
  琳琳最终向我传达的是这样一个信息:秋生辜负了她!他第二天就冷淡了,当她收起衣服送到宿舍时,秋生正眼都没看她一眼,更没说一个字。琳琳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在操场上遇上刚刚打完蓝球的秋生,提出要单独约他,秋生随便找了个理由推辞了。写到这儿,琳琳暗示我,信纸上的点点斑痕是她写信时落下的伤心泪。她后来打听到秋生有一群女朋友(真是愚钝啊,这早不是什么秘密了),最相好的是转学到县中学的贾秋爽。(贾秋爽,我认识,她有个孪生妹妹贾春爽,曾经是我们校里最惹人爱的一对姐妹。)他和她经常书信来往,琳琳说自己特别伤心和绝望。
  我一边看琳琳的信,一边抬头瞅她的背影,我被她的真诚感动,有一种强烈的要拥吻她的欲望。琳琳似乎觉察到我的神情,几次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当然那只是匆匆一瞥,只有我才能读懂她的眼神。
  看过这封情书,我不再是情欲的悸动,我进入一个崇高的境界,一股豪气在胸中涤荡。知道什么叫救世主吗?我要扮演这个角色了。
  琳琳在信的最后向我发出了求救信号:帮她截断秋生与秋爽的联系。怎么做?琳琳想出了一个笨办法:截留他们之间的每一封信件。
  这不是难事,我有的是办法,义不容辞。
  校长的课讲完了,我也长长出了一口气。好在校长她老人家老眼昏花,没有查觉后排坐位的我这一节课干了些什么。
  走过琳琳身边时,我故意放缓了脚步,我点点了头,虽然是冲着讲台点的,但我相信她肯定注意到了。
  我在厕所外拦住鱼干,把他拽到山墙头,直截了当地说:“我和赵琳琳的关系你是知道的,说实在的,不怕你说我搞不正经的,我很喜欢她。为了她,我想请你帮个忙。”听了我的打算,鱼干却为难起来,他没有正面拒绝我,这样给我答复:“赵琳琳这个人,我对她其实没有好感。她已经属于秋生了,你还追她做什么?”听了这话,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让他举出事实来证明琳琳的坏,鱼干极尽想像之能事,把琳琳和秋生的关系讲得就像现在的三级片,最后他以一种救我于水火的诚恳语气劝我打消欲火吧,为她?不值。
  混帐东西!如果不是求着他,我马上就会揍扁他。鱼干查觉我的脸色不对,借口上课时间已到,抽身溜了。
  我再设想下一个行动方案:这个方案包括好好教训鱼干一顿!
  查信是没戏了,我整个下午在策划其它可行的方法,我所有的计划都与暴力有关,我自信凭着凛然正气,能够从秋生那里替琳琳讨回公道。怎么讨法?先兵后礼?先礼后兵?我在本子上反复写这两句话,直到钢笔没了墨水。
  正文 五、像是决斗
  五、像是决斗
  我心里永远装不下事儿,没治了,有时觉得自己不是自己,也经常决定不了自己,冥冥中有双手一直在摆布着我。找秋生对决的大方向是不变的,可并没有成熟的战略和战术,更考虑不到细节。想像中应该是一场惨烈的打斗,我呢,应该是觉远和尚的形象,秋生充其量只能扮演秃鹰。我设想了若干可能发生的细节,不论哪种场面,最后的胜利者全是我王连杰。
  晚自习结束后,我没有急着离开,在教室里磨蹭了一会儿,鱼干犹豫了几次想过来和我搭话,可他惧怕于我的神色,勾头缩背地钻出了教室。
  我在二班的山墙头逡巡,暴睁着双眼盯着秋生可能出没的地方。他还没出教室,他肯定会经过这里。
  不能不承认,我很紧张,到底会有多少胜算,我并没有数,我把赌注押在我的名声上,在学校里我也是声名显赫,“地鬼子”这个称号不是浪得虚名,哪个人不知道我有两下子?可秋生也不是等闲之辈,我打过数不清的架,对手的块头都没有秋生大。我不得不留一手,我把两个布兜都装满沙子,关键时候扬他两把,也够秋生招呼的,这算是我的绝招之一吧。
  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可是并没有看到秋生的影子,失望的情绪袭上心来时,有人在背后按住了我的肩头。“地鬼子,地鬼子,你就是地鬼子。”这是个陌生的声音,语气里满是嘲笑与鄙视。秋生?就是他,没错!
  这家伙出其不备地来到我身后,我一时慌了,像是被点了穴,定定地站住,大气也不敢喘。
  秋生转到我跟前,这家伙确实威武,高出我半个身子。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布袋里沙子。夜色挺浓,看不清他的脸,可我却看清了他唇上浓密的小胡子。秋生好像早已知道我的来意,不慌不忙地打量着我。可怜的我,他是狼,我转眼成了一只发抖的绵羊。更可怜的是我被鱼干耍了,这小子出卖了我。“你这个探子。”我恶毒地骂了一句。(探子,在那时是最不光彩的角色。)鱼干躲在秋生的身后干笑了一声,他的这声笑起到的作用是巨大的,它引爆了我的怒火。什么先礼后兵先兵后礼,不好使。今晚不为琳琳,为我自己也要打他娘的。
  秋生说你小子还挺爱管闲事的,想当护花使者是吧,我成全你,打得过我,我听你的,打不过我,以后你叫我爷爷。
  既然是武斗,这里不是地方。
  穿过西门,对面就是空阔的操场。
  秋生十八岁,他的拳头像他的年龄一样具有震慑力,我还没挨他的身子就吃了重重的两拳,这家伙打架不讲规矩,下手也狠,逼得我只有躲闪的份儿,沾不到他一点便宜。平时练熟了的招式在秋生身上不好用,成了可笑的花架子,鱼干坐在石阶上看光景,这小子比我俩都兴奋,还时不时地拍巴掌叫好。
  打了不到十分钟,我的左眼已经饱尝了两记重拳,秋生只挨我了两脚,踢的不是地方,全在裆下,结果更激怒了他,拳头劈头盖脸砸得更急了,嘴里还发出野兽般的啸声。这个阵式我可没经过,心里发怵,想收手都不可能了。这是我头一次打死架,心里越发慌乱。
  不过,当我感觉不到疼痛的时候,野性也就上来了。我还有个与别人不同的地方,那就是一旦野性上来,头脑也会冷静下来,就算打到白热化,我也有闲心考虑今天哪些事儿还没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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