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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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无爱- 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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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妆方案不但要被长期搁置,连他本身的处境也不太妙了。他根本不懂政治,无意
中却成了政治的牺牲品。他实可谓天底下的头号倒霉鬼。这或许不为别的,只因他
长了一张信口开河的烂嘴巴。
    他在极其不妙的处境中是怎样缩起脖子做人的,我不太清楚。一回到家里,他
的怨气候统统发泄出来,比打翻的酱缸还要酱缸。他骂道:“那女人是个什么玩艺
儿?不过是只烂破鞋罢了!她几十年里演的影片超不过七、八部,净是些不起眼的
配角儿,前前后后鬼混过的男人倒不下一百个!她争取到的每一次上影片的机会,
都不是靠演技和表现能力被导演选中的,而是用她的屁股换来的!全制片厂的职工,
谁不知道‘肖公汽’这个老绰号?只是无人敢说罢了!她一步步上台靠的什么?还
不是靠的那些旧相好,新拼夫?论演出艺术,论领导能力,哪一点能排得上她?这
才真是应了一句老臭话:玉腿金枪翘,累死牵马人哪!”
    我对他的这种态度很不以为然,觉得额近似于小人的做法:当面超奉不尽,背
后专拆烂污。此种受到压抑后躲在角落里诅咒谩骂的扭曲形态,几乎是他这类人的
通病,又可鄙又可怜。不过,看看命运对他接踵而来的捉弄,也着实不能不让人同
情他。没过一个月,摄制组就取消了他搞演员化妆的资格,让他改行去打来,搬搬
道具什么的。
    这不啻于要了他的命,剥夺了他的全部希望和追求的权力。那天夜里,他在外
面喝的酩酊大醉,一进门便坐在地下,痛哭流涕地说:“这叫我怎么活呀!吴艳!
你说我到底得罪了谁,他们就要这样对待我,整治我呢?……不行!我要去告他们!
告到文化部!告到中央去!”
    他疯疯颠颠哭一阵,跳起来骂一阵,一直闹腾到半夜才昏昏沉沉睡去。睡着后
还胡话不断,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朝下淌。瞅着他那小老鼠一样蟋缩的姿势,我怦然
心颤,不由为之感到心酸。不管他怎么滑稽可笑,怎么喜欢装模作样,他也毕竟是
我的丈夫,是一个努力维持自尊心的最起码的人。走进社会里,他等于一头孤立无
援的小兽,处处小心处处落人陷坑。回到家里,他自然要耍一耍任性脾气,抖一抖
大丈夫的威风,以表明他存在的重要性。对这么一个自狂自妄而又心底极虚的人,
我还能说什么,要求他什么呢?
    他陷入难以自拔的消沉中,性格更加乖戾无常,令人无法捉摸。他后来干出的
许多无聊事儿,常使我气愤,感到无法容忍。我曾经养过一盆月季花,深绿色的叶
子圆而稍呈毛尖,猫耳朵似的,煞是逗人爱怜。顶上常开一朵紫红色的花,既有牡
丹的富贵之态,又不失海棠的典雅素朴,很是端庄。我十分珍爱这盆花儿,将它摆
放在窗台上,闲来给它浇浇水,施施肥。它是我读书之余唯一获得休息和乐趣的妙
物。可是它“死”的十分蹊跷。前一天我给它浇水时,它还生机盈然,一枝独秀,
给这见不到阳光的屋子里凭添着几分绿意。第二天见到它,已经技枯叶黄,花朵朽
尽,像根干草似的栽在花盆中。我不由失声叫起来:“这是怎么回事?这花怎么突
然死了呢?”
    他踱过来,歪头瞅了瞅花:“它死了吗?啊啊,死就死了吧,你可以再养一盆。”
    我极为生气,大声嚷叫:“你说的倒好听!你以为一盆花的价值仅仅在于它活
着,其中没有渗透着人的许多感情吗?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很怀疑,此
事跟他有密切的牵连。近两天他常在这花跟前转悠,趁我没注意时不知捣了什么鬼。
    “这……,我可就说不上了,一盆花儿,本来活的很好,可它突然死了,我怎
么能说清原因呢,也许是老死的吧?”
    他摊开两手,做出一副莫可奈何的样子,不断眨动的眼睛里分明流露出狡猾,
满足,和极不诚实的成分,看上去十分可惜。我无话可说,心里堵得难受,狠狠瞪
他一眼,伤感地别过脸去。我不想再看那死去的花儿一眼,它把孤寂突然带进我的
心中,使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仍怅。
    晚上下班回来,我默默抱起花盆,快步走出巷口,把它扔到了一小堆垃圾上。
朝回走的时候,我心里在想些什么?
    难道不是那干萎的花枝和摔破的泥盆吗?它曾经与我朝夕相伴,带给我多少情
趣与快慰。如今我转身离它而去,它却如尸身被抛弃在旷野中,将要在漫漫长夜中
踏上另一条永恒的路程了。
    我一整夜没睡好觉,眼前老有一堆破碎的花盆片在晃动。
    第二天早晨我去上班,走出巷口时朝倒垃圾的角落处瞥了一眼。我突然站住了。
发呆。惊奇。也很茫然。我实在不明白这一刻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究竟是时间在逆
转呢,还是我自已被倒置了过来?我看见,那堆垃圾上傲然挺立起一株绿碧碧的花
儿,曾经枯萎的花蕾含苞欲绽,一片片舒展开的叶子上沾着晶莹露珠,看上去如此
清新娇艳,格外引人注目。这正是我的那株月季花!它带着死亡的羞辱被我连同花
盆一道扔掉了,想不到一夜之间又奇迹般复活,而且对周围的一切显得如此鄙视。
莫非,是大自然的风寒晨露重新锻造了它的生命,使它像打碎的灵魂那样在破瓦砾
中顽强站立起来,因而对这世界少了几分信任,多了几分冷峻?我看见它,感到一
阵羞愧,面热心跳,一时抬不起头。正当我迟疑发呆间,一辆拉灰渣的卡车开过来,
停在那堆垃圾跟前。五、六名清洁工人跳下车,一声哈喝,大锨挥舞,卡车周围立
时尘灰飞扬。我来不及惊呼一声,那株月季花已被铲起来杨向半空,随着纷纷飘落
的脏物抛在了卡车上。
    卡车转眼开走。我心中空荡荡,像是失落了什么。
    我隐隐约约产生了某种猜疑,但又无法证实,没有确凿证据。过了些日子,从
邻居家的一只猫身上引发的事情,更加深了我的这种看法。那是一只母猫,整天卧
在对面那户人家的窗台上,眯缝起眼睛打盹。它把身体保养得胖胖的,一天到晚不
断拿爪子洗脸,炫耀身上漂漂亮亮的金黄色细毛。它无疑属于那种不遗老鼠,只会
对人献媚的平庸懒惰的猫儿。在这人情很冷漠的小杂院里,这只猫反倒比人活得豁
达自在,经常悠闲地踱进各家各户串串门,力求讨得所有人的宠爱,对我家也不例
外。
    这猫从不偷吃别家的食物,处处以学习来的教养做为自己立身的准则,所以小
杂院里的人对它谈不上喜欢,但也不太讨厌它。
    我丈夫在无聊之时逗逗这猫儿,把啤酒倒在手心里让这猫儿舔,也是常有的事,
并不足为怪。可是有一天,这猫儿从他的密室里钻出来时,完全变了模样:两只眼
睛幽绿绿的,磷火一样闪动;身上的毛似乎脱落光了,露出一个精瘦条条的身子—
—那纯粹是一具干骼髅骨架。它跟鬼魂一样在地下慢慢游动,身两侧的助条一根根
透明而弯曲可见。我骇了一跳,冲到密室门口,愤怒喊叫:“你,你在干什么!这
是玩的哪种残忍把戏?”
    他装做吃惊地走出来:“什么事,吴艳?这样大惊小怪的!”
    我踩着脚说:“猫!这只猫!你为什么要把它弄成这样?”
    “猫?它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啊?”他四下里看了看,继续装糊涂。我气得
双目喷火,恨不能将此人撕成碎块。“你这个邪恶的东西!魔鬼!只有灵魂沤烂的
人才能干出这种事情!”他连忙后退一步,挤出一脸假笑,求和地说:“你瞧你,
为一点小事值得生这样大的气?就算那猫发生了一点儿变化,看上去怪吓人,你也
不必担心它。
    用不了两天它又会跟原先一样。我可没有伤害它一丝一毫这时,对面那户人家
传出一声惊叫,片刻杂沓混乱,有什么家具哗啦一下翻倒了。猫儿哀鸣着逃窜出去。
接着,那户人家的人惶惶不安地出出过进,又朝当院里丢扫帚,又在门据上挂锯条,
送鬼神,避邪气,至晚时还在门口烧掉一只养麦皮枕头。至于那只猫儿,被主人家
打走后变成了一只野猫。不知从哪里勾引来更多的雄猫,一到天黑就在这一带闹腾,
偷吃各家挂在外面的食物,在屋顶上交配时发出呜咽凄厉的长吼声,弄得人人心烦,
家家不安。猫害从此无法根除。
    那天晚上,我跟我丈夫大吵大闹了一场。为了一只猫,更为了使我感到伤心羞
愧的月季花。也许,还为了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头的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恨情绪?
总之,我失去理智似的,拼命喊叫,语言也格外刻薄无情。
    这恐怕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真正动气跟人吵闹。我觉得我的忍耐程度已经到了
极限,再承受下去,非发疯不可。与其变成一个真疯子,不如在变疯以前把所有的
废铜烂铁统统丢到我最憎恨的这个人头上去,以解心头之急。
    最初,他很恐惧,呆若木鸡看着我,不知该如何应付。过了片刻,他变得强硬
起来,双脚跳着,嘴里骂着,又伸胳膊又橹袖子,还抓起一根火钩高高举过头顶,
做出一副气势汹汹要打老婆的架势,企图把我镇住。我丝毫不畏惧,甚至扬起脸儿
逼近他。他畏缩了,害怕了,一下扔掉火钩子,抱头蹲在地下呜呜大哭,不时捶打
自己的头。
    “我苦呀!吴艳!你不知道我内心有多么苦!在这茫茫人世上,若是连你也容
不得我,我活得还有什么意思,还有什么安慰可言呢?……呜呜……瞧我现在变得
多么可怕,多么野蛮,多么无情无义了啊!我居然动手打了自己的妻子,打了唯—
一个关心我,体贴我的亲人!我真浑!
    真不叫人!……求求你,吴艳,请原谅我,原谅我的野蛮和粗鲁。我今后再不
这样动手了!……呜呜!“
    他其实根本没敢触碰我一下,却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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