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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熵钟-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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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萍看着一言不发的陈龙,哽咽着说:“他是我爸,我找了他十二年……”
    陈龙的喉头抽动着,他看着眼前这个流着泪的“浮萍”,把他知道的关于胡熵的所有事情从头到尾跟她说了一篇……
    胡萍默默地看着陈龙,听他讲。有的时候她直直地看着陈龙,让陈龙觉得脸上红红的,幸好陈龙的黝黑的肤色是绝好的“保护色”。
    “我知道的就这些了,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陈龙讲完时已经快三点钟了。
    胡萍脸上的泪已经风干了,她静静地听完陈龙的话后说:“爸爸难道没有跟你们说他去哪吗?他那么大年纪的人,你们为什么会这么狠心把他赶走,他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忘了,不然也不会不来找我和我妈……” 
    “我不知道,阿芒跟我说他后来去了西江市的席珠书店了。但我去年春天去西江图书馆,没有找到他,那里的人说他们那没有这个人。”陈龙略带愧疚地说,“我和阿芒也没办法,我们都只是打工的,老板要他走……”
    胡萍侧过脸去低下头,小声地说:”对不起,我不该怪你。”
    “是我不对,我本该帮帮你父亲的……”陈龙低下头,难过地说。
    “那叫‘阿芒’的人还在那个超市吗?”
    陈龙抬头看了看坐在前面的胡萍,又转过头咬着牙说:“他去年去世了……”
    胡萍眼里的亮光黯淡了,低下头,说:“对不起……我不知……”
    陈龙笑着摇摇头,说:“没什么……”
    窗外的路灯早早地亮了,外面飘着小雪,今天下午没有多少人来阅览室,天气太冷了。陈龙的衣服薄了点,但在这样一个冬天的下午,他觉得很温暖。胡萍就坐在他前面,这么近,他能清楚地看见她幽蓝的眼睛。
    他似乎从那眼睛里看到另一个关于“熵钟”的故事结局,那个结局里有他,也有眼前的胡萍。
    “你知道我爸的同学江风现在在哪吗?”胡萍忽然打破了陈龙的遐想。
    “江风?”胡熵轻轻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那封信递给胡萍。
    “前几天他来这找过我,这是他给我的——他也问过我你爸现在在哪?”
    胡萍接过信,展开后一字一字仔细地读。她越往下看,眉头皱得越紧。
    最后她把信放下,攒在手心里。
    陈龙看看胡萍的眉头,说:“后面有他的电话号码。”
    “你相信他的话吗?”胡萍冷冷地说。
    “相信?”陈龙茫然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不清楚他信里写的是什么意思……”
    胡萍斜瞟了陈龙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带着愠怒;她能看出眼前这个厚实的大个子没有念过多少书。
    陈龙觉察出胡萍眼里的火花,低下头,说:“我读不懂那信,我初中都没读完……”
    “他是骗子!他在信里写的都是谎话!你怎么会笨得连这都看不出!”胡萍提高嗓音说。
    陈龙愣了一下,无话可对——他清楚自己不过是一个半文盲,而眼前这个女人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但他还是觉很难过,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磨旧的皮鞋。
    胡萍意识到自己伤了陈龙的自尊心,止住火气,看着陈龙垂下的眼睛说:“我知道事情一定不是像那个狠心的医生说的那样的!我的父亲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他连一只逃到我们家的小流浪狗都细心照顾,他还教我不要随便对人发脾气。我爸爸心肠最软了:小时候妈妈打我的时,他总是护着我,从没骂过我……”
    陈龙用手摸摸额头,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他不想同胡萍讲起“父亲”这两个字。
    他记得小时候他的父亲总是打他。
    有一次陈龙被父亲打肿了屁股,他对父亲喊“你去死吧!”父亲愣在那看着儿子恶狠狠的眼睛,半天没有说话
    ——后来父亲真的走了。
    那天陈龙爬上天台,望着万家灯火,流了一夜的泪。
    有哪个孩子不相信自己的父亲是好人呢?有谁会狠心诅咒自己的父亲呢?陈龙明白时已经太晚了。
    那晚陈龙送胡萍回学校,他们都没有吃晚饭。
    一路上他们没有说多少话,德江河面上倒映着冷冷的路灯——路上没有多少人,偶尔有一些汽车,从迷蒙的雾中来,又消失在迷蒙的雾里。在这个安静的夜里,陈龙只听见自己的心跳不断。但又想不出多少话打破这寂静。
    胡萍说她很喜欢他写的小说,陈龙只是高兴地笑笑,说那些只是瞎编的故事。胡萍轻声笑了笑,回头看了看昏黄的路灯下这个穿着简朴的男人,和他被灯光拉得巨大的身影。
    在德江大学校门口,胡萍转身对陈龙招招手,说声再见,就匆匆跑进了学校。
    陈龙的手停在半空看着胡萍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学校门口的路灯沉默着看着冻得脸色发青的陈龙,就像一个弯着腰的老人,站在岁月迷雾般的记忆里,看着昏黄的灯光下又一个伤感的故事。
    那一盏岁月迷雾中的路灯,看过多少人世的悲欢离合?陈龙不会知道,在他走远后再回头看时,又有一辆汽车飞快地从他身边驶过……
    张老师的病终于好了。
    但他的头发几乎全白了,他不能再跟陈龙讲那些世界名著上的故事了,他只能不断地鼓励陈龙,鼓励他将来要写出一个故事,一个让人看见你自己的生命的故事。
    生命就是世上最精彩的故事。
    那以后胡萍没有来过这里,陈龙不知道她是否还在找她的父亲。他不知道那晚她是否很伤心失望:她没有从自己这里得到她父亲的消息。他很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帮她父亲找一份工作,但他又真的没有什么能耐帮她——他只是一个初中没毕业的打工仔,现在也不过是在报刊上发表过几篇小小说罢了,他不敢奢望自己能成为一个成功的人物。
    每个周末陈龙都将新买的西服穿上,将桌子擦干净——但一连两个月过去了,胡萍还是没有出现,陈龙把胡萍写在纸上的那行字看了不下百遍。他自己在后面补上下句:“人生何处不相逢?”
    ——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
    陈龙不知道与胡萍的相逢是一生中最大的幸运还是最大的不幸。
    很快又到了春节休假的时候。
    2007年的春节,陈龙是和张国工老师一起过的。
    除夕那晚,焰火在德江广场上空升起的时候,张老师突然对陈龙说:“我想起一句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陈龙原本仰望着天空中飘逝的烟火,张老师突然对他说出这句他不大懂的词,愣了一下,回过头问:“老师,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宋代的一个将军写的,说的是元宵节的时候他去找一个人,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就在伤心绝望时,突然一回头,就看见了他要找的人。”张老师看看陈龙,又回过头望着空中的火花,“他要找的人却是在没有多少灯火,冷冷清清的地方。”
    陈龙那晚喝了一些酒,朦胧中就只记得张老师说这话时夜风轻轻拂动他花白的头发。
    “陈龙,我很快要退休了。”张老师的声音已经很沙哑了。
    “退休?什么时候?”陈龙的心猛地抽动了一下。
    张老师坐在春日温暖的阳光下,静静地说:“再过两个月我就要提前退休了……” 
    “两个月?为什么?谁来照顾你?”陈龙忧心地问。
    “我老了……我退休后可能住养老院里……那里会有很多伴的……”
    “养老院?为什么是养老院?你为什么不住在你侄子那?”陈龙想起了在西江养老院里看过的孤独的老人,他们大多一个人静静地躺在摇椅上晒太阳,没有人陪他们说话,没有人在意他们,有的只是他们自己肚里的回忆,被他们吐出来细细嚼烂,又再咽下去在心底翻腾。
    “算啦……我生病的时候已经够为难他们了,我不想再给他们增加麻烦。”张老师轻声笑了笑,“年青人有自己的生活啊!”
    陈龙低下头不知该说什么好——张老师再过两个月就要走了,以后他一个人在这个图书馆里——上面也许不会再调人过来了,这个图书馆很小,收益也不好。
    “你退休以后我会常去看你的。”陈龙握住老师的手,诚恳地说。
    “陈龙,你是个热心肠的人,我很高兴能在这图书馆工作最后的日子里……认识你这样的年青人——你这样人,现在真的不多了。”张老师也握紧他的手说。
    陈龙低下头,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你也不小了,陈龙,该想想你自己的事了。图书馆里虽然清静,能让你学的东西也就那么多,你不能总这么一个人……你大爷我也算是明白了老而无子的凄凉啊!”张老师大口叹息着说。
    陈龙将老师的手握得更紧——他想到了胡熵,也想起胡萍:这对失散多年的父女。
    那天下午,陈龙离开图书馆回去的路上,风中的杨絮又开始飞动了,在德江桥上,陈龙停下脚步看着漫天飘散的飞絮,想起了阿芒以前说过的话:“杨絮里都是种子哩,每一粒种子在离开大树量都不知道会在哪发芽。”
    那晚陈龙终于抓起电话,拔通了江风的号码。
    “我爸爸出去了,你晚些时候再打过来吧。”接电话的是江风的儿子小明。
    “好的,你爸爸最近很忙吗?”
    “叔叔你怎么知道的?是的。我爸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老不回家吃晚饭,我妈妈骂他好几次了。”电话那头传来小明稚气的声音。
    “噢,知道了,那我待会再打过来吧!再见!”
    “嗯。”
    小明挂断了电话,这时小明的妈妈王凤英走了进来,她刚好听见小明说的最后几句话,她惊恐地问:“明明!你又和那叫胡熵的疯子打电话吗?以后他再打电话来,你就说他不在。听见了吗!”
    小明抬头不解地看着他妈妈。两只水汪汪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他看着一脸怒气的妈妈说:“胡叔叔不是疯子,爸爸说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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