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学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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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文学0602-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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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涛子终于说话了:“俺跟俺娘说了;俺娘说;俺娘说……” 
“什么时候成了结巴嘴;到底你娘说的嘛?”水的心不安定地跳了起来。 
“俺娘说……”小涛子说不下去了。 
水的心不跳了;“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俺;俺;俺……”小涛子支吾了半天。 
水顿觉一阵天旋地转。她顺手扶住了一棵小树。村头上的目光和手指一起射过来;目光如炬;手指乱颤有如凤凰点头又如鸡鹐碎米。 
水湾里;一朵荷花;千朵荷花;随风起舞。 
那个散发着绿色芬芳的梦已经化成了一片雾气在夜色中妖娆上升。 
第二年秋上;水的娘在收了一万块钱的彩礼之后;将水嫁了出去。这年;水二十八岁。水的男人是个跑运输的;刚离了婚;媳妇是被他打跑的。纤纤弱弱的水头一夜就被这个男人折腾得死去活来;柔弱而倔强的水紧紧闭着双眼;仿佛又回到老家的湾边。起风了;起大风了。可怜的那朵荷花;摇摇摆摆;狂风撕扯着洁白的花瓣;一片;两片;千片;万片……四散飘零。 
水已无法承受;水还要承受;水越发憔悴了。水的男人却依然冲锋陷阵;毫不客气。没人的时候;水暗恨自己刚出火海又入虎穴。水越来越讨厌那种运动;水曾经多么喜欢那种运动啊;它让水想起这种运动的结晶;想起了那两道雪亮的目光;水的身体和心灵曾经在雪亮的目光下面尽情地舞蹈;痛苦而又淋漓尽致地舞蹈。水的目光无限穿越;时空若有若无;往事若即若离。水还站在原地;水还坐在原地。思念是多么温暖啊。思念就像一只生了虫子的水果;香香甜甜的;却总是残缺的;充满了遗憾;小心翼翼地品味着思念;苦涩当中泛起了醉酒一样的甘甜;思念成了一道无法攀援的墙。所有的伤口和疼痛都在等待思念。 
水慢慢地改变了;水学会了抗争;学会了和男人对打。一到晚上;水便磨砺了牙齿;竖起全身的毛发;时刻等待出击。她想象自己的身体就是钢铁就是木头;于是她逐渐麻木了;对于疼痛的感觉消失了。她品味着被击打的快乐和打别人的快乐。在水的这种无畏的精神面前;男人反而成了纸老虎;好几次被水打得头破血流。水的身体也布满伤痕;一条腿被男人打成了残废。就在有一次对打之后;两人打了个两败俱伤;男人义无反顾地像驱逐一条狗一样将水轰出了家门。 
水的爹大干巴心疼地抚摸着水身上的血渍和伤口;发誓一定要给闺女找个老实人家。水却大变而特变了;不再是文静而纤弱的水了;简直成了疯蛮老婆;张嘴就骂;还变本加厉;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烟鬼;水变得疯狂了;失去了理智。好多东西在她的思想里四下分散;又重新组合。水时而清醒;时而胡涂。水虽然神志不清;迷迷糊糊;说起话来;还是思路分明;口齿伶俐。 
娘说:“水;再找家人家吧?” 
“行啊;再找家有钱的;看谁家还要破鞋;我操他祖宗。” 
“你怎么这么说话;你这个孬私孩子……” 
“操他娘啊;哪个混蛋娶俺;你看俺还能做个女人不?”水一口一口地喷着烟雾;舰着脸一边瞅着房顶;一边破口大骂;“儿呀;哪个私孩子能给俺当儿啊……” 
“你到底想怎么着吧;傻逼!” 
“我想怎么着;行吗?”水拿着烟把儿;一下子按到自己的大腿上;“哧”的一股青烟升起;“我都不疼;你再咬我一口吧;老私孩子;你咬死我吧;你看我过的嘛日子。”水一边撕扯着头发;一边跳着高地连喊带骂;一绺儿一绺儿的头发飘下来;随着水的跳跃盘旋飞舞。 
大干巴跑过来搂着水;安慰着水;冲着女人大喊:“行了;俺求求你了;别再惹她了;你看她这模样;还能再嫁吗?她……” 
大干巴女人眼里含着泪;“啪”的一声脆响;一只茶杯粉身碎骨。水在父亲的怀里一激凌;突然“嘿嘿”一串笑:“嗯;好听;好听!”她挣开大干巴;几步跑到桌子旁边摸起茶碗;“啪”的一声脆响:“嘿嘿;爹你看;开花儿了;开花儿了。”随着一连串的脆响;桌子上的茶壶和茶杯开得遍地都是。 
水又向碗橱奔去…… 
大干巴女人一看没了辙;叉开两腿一腚坐到当天里;双手拍地撒起泼来:“操他娘啊;你说俺这是嘛命啊……” 

屋里屋外到处都是开花的声音。 
大干巴“唉”地长叹一声;顺着炕沿溜到地上;两行清泪沿着两颊奔流而下。 
水终于没有再嫁出去;水的娘;终日赔着小心;不敢再惹她;生怕她犯了病;一把火把家烧个精光。 
这天黑把前儿里;水恍恍惚惚地出了家门;不知不觉地来到村后的湾边。月光下晃动着一湾清水;犹如一湾白银的液体;一圈圈银色的涟漪不断地扩散开来。水突然想起;那一年;也是在这里哭过;泪眼朦胧的水发现湾的中央有一朵荷花;雪白的花瓣;花瓣的尖部却是鲜红的;一朵荷花浴水而出;在如水的晚风中摇曳多姿。水的嘴里念叨着儿子的乳名:“狗娃;狗娃;娘给你喂奶。”她茫然四望;却不知道儿子的方向;她甚至连那个村庄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她忽然看见自己的男人正抱着孩子站在那里;那男人又忽然变成了小涛子;而小涛子怀中的孩子却变成了面带愧色的甜棒……水多想化作一朵荷花;用颜色诉说自己的真诚和纯洁;可是男人不见了;小涛子不见了。儿子举着荷花喃喃地说:“娘;给花儿;娘;给花儿。” 
大干巴坐在下午的阳光里;长久地凝视着一张照片。太阳的目光从热烈到温柔;这个姿势不断地消瘦;并慢慢地向着大地俯倾。 
这是一张发黄的老照片;上面的人却不老;是一个梳着羊角辫儿、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儿;她正甜甜地笑着;眼睛弯成了月芽;水灵而又晶莹剔透;宛如正在叶子上滚动的朝露。这是大干巴的三闺女水。一想起三闺女水;大干巴的心就止不住地疼;经常迷路的泪水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肯在疼痛的引领下找到通往眼睛的幽径。泪水已经来到了眼角;并开始弥漫……水就在一片水光荡漾的朦胧中;不停地闪啊闪啊;便站到了大干巴的眼前。 
太阳不情愿地沉下去了。一个中年女人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到大干巴的面前把他扶起来:“家去……” 
在离张家湾很远的;个小村子里;一个男人正在哄一个哭鼻子的小男孩儿:“狗娃是个好孩子;不哭啊……不哭;哭脏了妈妈就不要了;啊……不哭……来;吃蛋蛋儿……”小男孩有四岁左右的样子;一边用袖子抹着鼻涕一边真的就止住了哭声:“真的;爸爸;我不哭了;妈妈就来了……”男人用手给孩子擦着眼泪;笑着说:“狗娃真听话;妈妈就来了。”男孩儿夸张地张开大嘴吃了一口鸡蛋;含糊地说:“我叫妈妈;妈妈能听见吗?”男人点点头:“能听见。”男孩儿快速地将鸡蛋咽下;大声地喊:“娘——” 

杜淑梅;女;山东平原人。一九九○年开始发表作品。曾在《诗刊》、《时代文学》、《山东文学》等发表诗歌若干。现就职于某出版社校对科 
摘自:《人民文学》2006年02期 作者:杜淑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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