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爱丽丝九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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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与爱丽丝九月号-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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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堇色(5)
“你是蓝色的。”
  “……哈?!”
  “你蓝了。大家都蓝了。”
  他大惊失色。医生温和的解释,无法取出的脑内淤血持续压迫视觉神经,现在残存的颜色会继续消失,到冬天为止我将成为全色盲。
  我没有告诉父亲,不认为对事态有所帮助。
  三个月后出院,来接我的只有美冬。她还在因为介绍我去做家教而自责。我说:“妳是个很好的人。好人不可以对自己太过苛责,这样会占用坏人的份额,他们会没机会良心发现。”事发当时当然沉痛惋惜悲不自胜,但是能从车毁人亡的意外中几乎毫发无伤的活下来,实在不该再哀天怨地。
  只是,动脉与静脉都分不清楚,医学部没法再念。
  仔细分析后,发现能念的科目少之又少,作为理科生几乎没有选择。化学,生物,电子,编程,更别提文科的美术,设计,建筑,新闻传播,环境科学……世界是深浅不一的蓝色,过分疲劳时还会变紫,与犬类一样。
  好在咖啡馆的打工还能继续,欠下冠群的医疗费用总得慢慢还清。
  他虽然常来探班,说得话却变少了。怕说错惹我伤心,再者我渐渐不再去学校,再难找共同话题。音乐家不会交音痴的朋友,艺术家对色盲的话题也无法不敏感。感情基础本身就架构在能够共享的部分上,失去了共同的基石,冷淡也是早晚的事。至少还有朋友能做。
  又过了一个月,之前手术被剃掉的头发长回不少,我决定回家去看看。
  冠群担心我被姑妈欺负,借口说想再去浴场,陪我一起回去。下了电车,又坐公车,盘山路上两个小时里,满眼灰蓝色的树木草丛。我努力回想过去十几年里快乐的事,让旅途的终点不至于毫无价值。
  家中,房屋已经扩建完毕。
  父亲看见我,惊讶的说:“头发剪这么短?”
  “现在学校在流行嘛。”我回答。
  “呀,男朋友?”姑妈拉起冠群,“真面熟啊,你上过电视吗?”
  小恒倚在门边不肯过来,手指扭着校服一角,眼神飘过每个人的脸,停在我身上,要笑不笑的说:“妈妈说妳不回来了。”
  声音不大不小,气氛僵冷。
  “学校功课怎么样?”姑妈问,“大学难不难上?”
  “我最近……”
  “小恒拿了好多第一名,还一直说等姐姐回来给妳看呢。”
  “我是最近才……”
  “他还一直说,想去姐姐的大学。我说没问题啊,等你像姐姐那么聪明就能去啦。”
  冠群听不惯暗藏玄机的对话,躲到一旁去。我无奈被迫听完整套演讲,后悔没有挑姑妈出门的时候回来。
  晚饭之后,我拉着母亲小声说:“生意最近还忙吗?我这个学期很轻松,回来帮手吧?”
  母亲诧异,严肃的问:“怎么了?是不是在外面被人欺负?”
  不知道真相的人果然过得最坦然。我只好回答:“只是想回来帮忙而已,不正是夏天吗,工作应该开始忙起来才对……”
  “尹空要回来?”不知偷听了多久的姑妈插话。
  “呃……没有啦。”我说。
  “这就对了嘛!”她笑,“尹空这么聪明,怎么会来乡下继承小澡堂?”
  “也不是……”
  “小恒这孩子笨的要死,每天只知道用功读书,也不出去玩。总嚷着要帮大伯的忙。”
  “……”
  “整天赖着大伯不肯走。我还说,你再这样大伯就也要送你去津岛读书了!”
  “……”
  “对了,妳看,小恒长得越来越像大伯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无堇色(6)
“……”
  冠群忍无可忍,冷冷的插话:“哪里像?我看看。你就是那个捡来的小恒吧?”
  小男生不甘示弱,跟在姑妈身边疏于家教,瞪眼说:“谁是捡来的?你才和我们不相干。”
  姑妈大笑:“小恒反应真快啊。这才像一家之主嘛。总是低声下气的压不住姐姐姐夫怎么行?”
  冠群看向我,眼神在质疑我竟然仍旧保持沉默,实在看不过眼,又没有立场替我争吵,烦躁的走出门去。
  我胸口窒闷,血液上升,眼中的灰蓝变成深紫,再听不到声音,只看见张合的嘴唇。姑妈笑着看我,表情扭曲。没有众多色彩干扰,全紫色的她原来这么狰狞。再看父亲与母亲,也全是紫色的。我转头看父亲,他脸上却写着无奈与困惑。
  从什么时候开始,选择对错变成这么困难的事?还是说,世界并不扭曲,只是我们的视线太过杂乱,并说服自己好坏只是相对概念,包容力越大才越好?
  我听见自己说:“姑姑。把小恒交给我来抚养吧。”
  ?
  ……
  室内弥漫的死气突然凝结,由紫变回灰蓝。
  “什么?”
  “他还这么小,被教得只看得到输赢,不就和瞎子一样吗?”我回答。
  姑姑尴尬的说:“这是什么话……”
  “小恒,要不要跟姐姐走?”我问。
  “尹空!”父亲出声阻止。
  “爸爸。”
  “……”
  “让我带走小恒,或者我回来继承浴场。姑姑,哪一种?”
  “尹空,别这样没有礼貌……”母亲劝阻。
  “赢不了,有那么痛苦吗?”我说。
  姑姑突然扬手打了我一巴掌,之后啼笑皆非的看看我又看父亲:“这孩子是不是在外面太久学坏了?”没人回答。我并不打算争论出结果,转身走出门去。冠群在门口站着,眉头皱成一团,见我出来:“怎么样?”
  “混战一团。真糟糕。”
  “啧……”
  我叹息,拉着他离开,不想回头看那幢面目全非的房子。
  “别哭啊。”他说。
  我揉揉脸:“不能洗澡太可惜了。”
  “……”
  因为太晚没有回程的公车,我们决定在昼夜开放的电影院住一晚。重复滚动播出的同一部电影,并不无趣。全变成单色的人物看起来比较年轻,好像回到过去。我想起小时候,因为太喜欢洗澡赖在女浴不肯出来的事,笑出眼泪。
  冠群拍拍我的头顶:“如果觉得那么重要,我们再回去争取。”
  我摇头。以往能够轻易的放弃计较对错,不过因为知道自己有别的选择。放弃是体现优越性的方式之一,现在太过计较,只是缺乏安全感。这是矜持的放弃与激烈的争取的差别。
  我说:“我啊,现在就算杀了人,看到的血也是灰色的。”
  “……”
  “分不清冷热水的标志,账单,水表,电闸,没一个看得明白。 男女浴的蓝红帘幕如果不写上字还会走错。”
  “……”
  “这下怎么办?要做什么工作才好?”
  “这个啊……”
  只有两个顾客的电影院,低迷的交谈声持续到天亮。
  回程的火车上,我们两人沉沉睡去,错过了车站,一直跟车子开向终点。列车员叫醒我们的时候,已经进入了最北边的山谷地带。两个连行李没有的人就这样顺着长满矮灌木的公路边一直向南走回来。走得累了,就坐在路边的公车牌下等车。
  视线被大片暗黄与淡蓝浸染,我用力揉眼,再抬头,只见天空中一道不明显的亮色。
  “啊!那个!”我叫。
  冠群抬头,也找到那道层次模糊的半圆弧形:“啊,没下雨竟然也有?!”
  “唔,也许那边的天空下雨了。”
  “也对喔……”
  “太好了。”我笑,“竟然能看见。还以为再也看不见了。”
  “我想到了!”
  “哈?”
  “还是卖热狗。”
  “嗯,也不错。”
  “面包,香肠,番茄酱,芥末,酸黄瓜,青椒,花椰菜。刚刚好耶!”
  “真的啊……弧度也刚刚好!你真聪明啊。”
  再抬头看那道层次不一发亮的热狗,充满了喜感。
  “可是酱料分不清不就很糟糕吗?有些客人只要芥末不要番茄酱……”
  “也对喔……”他沉思片刻,“包装上贴好名字不就行了嘛。”
  “对喔,写大一点。”
  “对嘛,写字就行啦。”
  “写字就行啦。”
  我歪头看天。圆弧渐渐消失了。
  我说:“不如去当写手吧。”
  “嗯,也不错。”
  

星大陆(1)

  小妹也姗二十岁找到第一份工作。智力停留在孩童阶段的她,爱喝柠檬汽水,看少儿节目,听有海浪声的纯音乐,不吃洋葱和香菜,讨厌烟味。成为图书管理员,领到人生中第一笔薪水后,买了一只罗盘,和两台手摇式发电半导体回来,宣布说她要搬家,去太空。
  我错愕。她于是把半导体塞给我:“这个送你!”
  “你……要坐半导体去太空?”
  她嬉笑,好像我才是不切实际的那个:“这个给你和二哥啦!我在宇宙发信号给你!我再存钱买天线!”
  我拉她坐下:“图书馆的工作不好吗?馆长对你不好吗?”
  她眼神一黯:“好啊!但我要去别的星球。”
  “为什么?”
  “我要搬家!”
  “……”
  小妹从小就念着太空,认定宇宙里的众多星球上住着和她一样稍许迟钝的小孩,只要她准备就绪,就能回到母星去。后来但凡家中长辈过世,大家也都顺着她的逻辑说死者去了别的星球。如果她不肯听话,就说宇宙人正用天线收听地球实况,他们只欢迎乖小孩。久而久之,宇宙的定义被过分美化,大家都以为那些故事会随着时间成为无足轻重的儿时回忆,却忘记了她的大脑停在不懂得放弃的年龄。
  不存在的宇宙,对也姗散发着黑洞般的致命吸引力。
  我凝视小妹单纯坚定的侧脸,知道那是怀抱真实纯粹梦想的人才拥有的表情。在执着面前,真相就像恶人。我不认为自己有能用现实说服她的勇气,只希望她早点忘记。
  然而,拿到第二个月的薪水时,她抱回了一只鞋盒,装着仓鼠。
  “姐姐,二哥什么时候回来?想请他教我养仓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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