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枷锁(人生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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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的枷锁(人生的枷锁)- 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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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买进是个宝,卖出是裸草,〃路易莎伯母说。
  菲利普笑了笑,因为这是他大伯的一句日头禅。
  〃这我知道。不过,我想这些玩意儿至少可以卖一百镑。有了这笔钱,我总能维持到二十一岁了吧。〃
  凯里太太没答腔,径自上了楼,戴上她那顶黑色小无边帽,随后出门去银行。一小时后她回来了。她进了起居室,走到正在埋头看书的菲利普面前,交给他一只信封袋。
  〃是什么呀?〃他问。
  〃给你的一份薄礼,〃她回答说,赧然一笑。
  他拆开信封袋一看,里边有十一张五镑的钞票,还有一个塞满一枚枚金镑的小纸包。
  〃我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你变卖你父亲的首饰。这是我存在银行里的钱,差不多有一百镑了。〃
  菲利普刷地红了脸,不知怎地,他心头一酸,顿时热泪盈眶。
  〃哦,亲爱的,这个我可不能拿,〃他说。〃你心肠真好,不过我怎么也不能忍心收下这笔钱。〃
  凯里太太出阁时,手头攒有三百镑的私房钱,她守着这笔钱一个子儿也舍不得乱花,临到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开支,才拿出一点来救救急,比如要捐助一笔火烧眉毛的赈款啊,或是给伯侄俩买件把圣诞节或生日礼物什么的。这些年来,这笔可怜巴巴的款子虽然所剩无几,但仍被牧师当作打趣的笑料,他说到妻子时总称她〃阔奶奶〃,而且不断念叨那笔一私房钱〃。
  〃哦,菲利普,请收下吧。只怪我平时用钱大手大脚,现在就只剩这些了。要是你肯收下,会使我很高兴的。〃
  〃可你自己也很需要啊,〃菲利普说。
  〃不,我想我用不着了。我留着这笔钱,原是防你大伯先我而去。我想,手头有点什么总有好处,可以应付应付不时之需,但现在想想,我已行将就木,活不了多久了。〃
  〃哦,亲爱的,快别这么说。呃,你一定会长生不老的。我可少不了您啊。〃
  〃哦,我现在可以瞑目了。〃她双手掩面,语音颤抖着,说不出话来。俄顷,她擦干泪水,勇敢地破涕一笑。〃起初,我常祈求上帝别把我先召去,因为我不愿让你大伯孤零零地留在世上,我不想让他忍痛受苦。但现在我已明白过来,他并不像我,不会把这一切看得那么重。他比我更想活。我从来就不是他理想的生活伴侣,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他说不定会续弦再娶的。所以我希望能先走一步。菲利普,我这么说,你不会以为我自私吧。如果他先去了,我就受不了。〃
  菲利普亲了亲她那布满皱纹的瘦削面颊。他不明白,见到这种深情挚爱、催人涕下的场面,自己反会莫名其妙地感到羞惭。对那么个极其冷漠自私、极其粗俗任性的男人,她却这般关怀备至,简直不可理解。菲利普隐隐约约地捉摸到,尽管她心里明明知道丈夫冷漠自私,是的,她全明白,但还是低三下四地爱着他。
  〃你肯收下这笔钱的吧,菲利普?〃她一面说,一面轻轻地抚摸菲利普。的手。〃我知道你没有这笔钱也凑合得过去,但你收下这笔钱,会给我带来莫大的幸福。我一直想要为你做点什么。你看,我自己没养过孩子,我爱你,一直把你当作我的亲生儿子。你小时候,我差不多还巴望你生病来着,尽管我知道这个念头很邪恶,但是这一来我就可以日日夜夜地守护在。你身边。可惜你只生了一次病,后来你就去上学了。我非常想给你出点力。这是我一生中绝无仅有的一次机会了。说不定有朝一日你真的成了大画家,你就不会忘记我,你会想到是我第一个资助你创业的。〃
  〃您老心肠真好,〃菲利普说,〃我说不出对您有多感激。〃。
  她疲惫的眼睛里,浮现出一缕笑意,这是一种发自心田的幸福笑意。
  〃哦,我多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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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威廉·萨默赛特·毛姆/著
张柏然 张增健 倪俊/译
 
  



 
第四十章

  数日之后,凯里太太去车站给菲利普送行。她伫立在车厢门口,噙泪忍泣。菲利普显得急切而不安,巴不得早点插翅高飞。 
  〃再吻我一下,〃她说。
  菲利普将身子探出车窗,吻了吻她。火车启动了。她站在小车站的木制月台上,频频挥动手绢,直至火车消失在视野之外。她心头像压上了铅块,沉重得很。回牧师公馆的路程总共才几百码,却似有千里之遥。她边走边沉思:菲利普这孩子,也难怪他那么迫不及待地要走,他毕竟年轻,未来在向他召唤。可她自己她紧咬牙关,强忍着不哭出来。她默默祈祷,求上帝暗中保佑菲利普,让他免受诱惑,赐予他幸福和好运。
  可是菲利普在车厢里坐定身子,不多一会就把他伯母撇在脑后。他心里充满着对未来的憧憬。他写过一封信给奥特太太某美术学校的司库,海沃德曾向她介绍过菲利普的情况,这时菲利普口袋里还揣着奥特太太邀他明天去喝茶的请帖。到了巴黎,他雇了辆小马车,让人把行李放到车上。马车徐徐行进,穿过五光十色的街道,爬过大桥,驶入拉丁区的狭街陋巷。菲利普在〃两极〃旅社已租下一个房问。这家旅馆坐落在离蒙帕纳斯大街不远的一条穷陋小街上,从这里到他学画的阿米特拉诺美术学校还算方便。一位侍者把行李搬上五楼,菲利普被领进一间小房间,里面窗户关得严严的,一进门就闻到股霉味。房间大部分地盘都叫一张大木床给占了。床上蒙着大红棱纹平布帐幔,窗上挂着同样布料制成的、厚实但已失去光泽的窗帘。五斗橱兼用作脸盆架,另外还有一只结实的大衣柜,其式样令人联想起那位贤明君主路易·腓力普。房间里的糊墙纸因年深日久,原来的颜色已褪尽,现呈深灰色,不过从纸上还能依稀辨认出村有棕色树叶的花环图案。菲利普觉得这房间布置得富有奇趣,令人销魂。
  夜已深沉,菲利普却兴奋得难以成眠。他索性出了旅馆,走上大街,朝华灯辉门处信步逛去。他不知不觉来到火车站。车站前面的广场,在几盏弧光灯的照耀下,显得生趣盎然,黄颜色的有轨电车,似乎是从四面八方涌至广场,又丁丁当当地横穿而过。菲利普注视着这一切,禁不住快活地笑出声来。广场四周开设了不少咖啡馆。他正巧有点口渴,加上也很想把街上的人群看个仔细,于是就在凡尔赛啡咖馆外面的露天小餐桌旁坐下。今晚夜色迷人,其他餐桌上都已坐满了人,菲利普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周围的人群:这边是家人在团聚小饮,那边坐着一伙头上戴着奇形怪状的帽子、下巴上蓄着大胡子的男子,他们一边粗声大气地拉呱,一边不住地指手划脚;邻坐的两个男子看上去像是画家,身边还坐着妇人,菲利普心想,她们不是画家的结发之妻才妙呢;背后,他听到有几个美国人在高谈阔论,争辩着有关艺术的问题。菲利普心弦震颤。他就这么坐在那儿,一直到很晚才恋恋不舍地离去,尽管筋疲力尽,心里却美滋滋的。等他最后好不容易上了床,却心清神爽,倦意全无。他侧耳谛听着巴黎夜生活的鼎沸喧嚣。
  第二天下午喝茶时分,菲利普动身去贝尔福狮子街,在一条由拉斯帕依大街向外延伸的新铺筑的马路上,找到了奥特太太的寓所,奥特太太是个三十岁光景的微不足道的妇人,仪态粗俗,却硬摆出一副贵夫人的派头。她把菲利普介绍给她母亲。没聊上几句,菲利普就了解到她已在巴黎学了三年美术,后来又知道她已同丈夫分道扬镳。小小的起居室里,挂着一两幅出自她手笔的肖像画。菲利普毕竟不是个行家,在他看来,这些画尽善至美,功力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不知可有那么一天,我也能画出同样出色的画来,〃他感叹地说。
  〃哦,我看你准行,〃她不无得意地应道。〃当然罗,一锹挖不出个井来,得一步步来嘛。〃
  她想得很周到,特地给了他一家商店的地址,说从那儿可以买到画夹、图画纸和炭笔等用品。
  〃明天上午九点左右我要去阿米特拉诺画室,如果你也在那时候到那儿,我可以设法给你找个好位子,帮你张罗点别的什么。〃
  她问菲利普具体想干些什么,菲利普觉得不能让她看出自己对整个事儿至今还没个明确的打算。
  〃嗯,我想先从素描着手,〃他说。
  〃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一般人总是好高骛远,急于求成。拿我来说,到这儿呆了两年,才敢去试几笔油彩。至于效果如何,你自个儿瞧吧。〃
  奥特太太朝排在钢琴上方的一幅黏糊糊的油画瞟了一眼,那是幅她母亲的肖像。
  〃我要是你的话,在同陌生人交往时,一定火烛小心,不同外国人在一起厮混。我自己向来言行谨慎,丝毫不敢大意。〃
  菲利普谢谢她的忠告。但说实在的,这番话菲利普听了好生奇怪,他不明白自己干吗非要做个瞻前顾后、谨小慎微的君子呢。
  〃我们现在过日子,就像留在英国一样,〃奥特太太的母亲说,她在一旁几乎一直没开过口。〃我们来这儿的时候,把老家所有的家什全都搬了来。〃
  菲利普环顾四周。房间里塞满了笨实的家具,窗户上挂的那几幅镶花边的白窗帘,同夏天牧师公馆里挂的一模一样。钢琴和壁炉架上都铺着〃自由〃绸罩布。菲利普东张张西望望,奥特太太的目光也随着来回转动。
  〃晚上一把百叶窗关上,就真像回到了英国老家似的。〃
  〃我们一日三餐仍然按老家的规矩,〃她母亲补充说,〃早餐有肉食,正餐放在中午。〃
  从奥特太太家出来,菲利普便去购置绘画用品。第二天上午,他准九点来到美术学校,竭力装出一副沉着自信的神态。奥特大大已先到一步,这时笑容可掬地迎上前来。菲利普一直在担心,他这个〃nouyeau〃会受到什么样的接待。他在不少书里看到,乍进画室习画的学生往往会受到别人的无礼捉弄,但是奥特太太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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