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签一次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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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签一次婚约-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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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裤带。

    大夫扭头说,别脱,小心感冒,病我都清楚了,不用检查。

    老太太不听,继续解裤带。摸摸索索一阵,掏出一个小包,打开,里三层外
三层,露出一卷百元大钞。铺展开来,点一点,共六张,拈出一张收好,其余交
给老头儿,老头儿交给大夫,大夫放到桌上,桌上有一盆达木兰,光有叶,没有
花。

    拿完药,老俩口告辞。

    大夫起身相送。

    开新款红旗的年轻人也站起来。

    老头儿问他,你也是投奔这儿来的?

    小伙儿点头。

    老太太抱着药,慢慢走,冲小伙儿也点点头,微笑。

    小伙儿怔怔地看着老太太,忽然大声说,你老放心,好好养病,一定能好。

    想一想,接茬说,这个药挺灵的,我妈也吃这个药。

    老太太又一笑,嘴里嘶嘶作响,纱巾两旁的肩章板板正正。

    小伙儿隐约听出,她在说,给你妈,带好。

    二零零零年十月三十日

    /* 16 */第一队第16节 古寨

    庚辰初冬,世纪之末,有北京游客数人西出贵阳,往黄果树观瀑。车行百十
里至安顺界,但见万山如海,白云如洋,不时有奇异女子结伴行于路旁,无一人
现代装束,皆宽袍大袖,锦带素巾,古风盎然。北京人经多识广,敢做判断,遂
说这是苗族,也有说是侗族或布依族,一时竟起了争议,引经据典,互不相让,
最后约定,谁输谁管午饭。言毕,降速,随时准备刹闸,以求结论。大路静寂,
忽不见奇女子,惟山麓星星点点,有五彩人影闪现。鬼使神差驶入岔道,越阡陌,
穿树丛,寻一老妇发问:你们是哪个少数民族?

    老妇答:我们是多数民族。

    游客纳闷:哪个多数民族?

    老妇似有微嗔:还有哪个?汉族嘛。

    游客恍然:你们一定是下放来的。

    老妇首肯,我们六百年前就下放了。

    老妇举止庄重,不似乖戾之人,游客巨惊!细问,始知此间人民的祖先乃军
旅出身,原驻南京,被明太祖朱元璋调北征南,屯垦戍边,世代居于黔地而不返。

    京中人好奇心大动,循老妇所指,绕山渡河,进一村寨,看看多数民族神秘
一支的生息环境。寨子仅一二百户人家,建筑浑然一体,像村民服饰般古朴。石
屋石楼参差错落,石阶石巷曲折幽深。易守难攻的布局和虎视眈眈的射孔,令人
遥想戎马倥偬岁月。小桥流水和浣衣村姑,无言叙说江南老家习俗。游客感叹,
我们那个兵团啊,那个知青,太嫩。看人家,扎根边疆六百年,皇帝换了几十个,
根还扎着,硬是扎成了活化石。某某古墓出土的衣裳,跟这里老乡穿的一个样。

    登古城堡了望,又生见解,难怪老传统能保鲜,这铁桶一般的大山,就是罐
头盒子呀。换成一马平川的通衢要道,八面来风一吹,怕是早串味了。

    踏石板路闲逛,读家家对联,赞悠悠文化,其中一付备受称颂:心作良田百
年耕之不尽,善为至宝一生用之有余。石门虚掩,犹豫,窥探。天井神气,堂屋
潇洒,稻谷堆于地,腊肉悬于梁,天地君亲师的牌位供桌上。主人不在,留乌黑
小猫一只,玩也随它,吃也随它。

    街角石墙凹凸斑驳,另有一排白粉大字,写的却是时下官话,狠抓一个什么,
落实一个什么。游客笑,明朝老乡也离不开标语口号。又见苍石屋顶,突起卫星
天线大锅,仿佛古鼎插上塑料花。皱眉:这么好的遗产,可别三弄两弄,走了样。
反对者说,人人有权看电视,过现代生活。调和者说,人搬走,房子原样保存。
怀疑者说,软件没了,留一个空壳有啥用,当武打片背景?再说故土难离,谁忍
心下迁移令?一时又起争执,高一声低一声出寨。

    寨口正筑新屋,明面贴满粗俗瓷砖,如京郊津门习见的店铺门脸,疑是经商
归来的富户,想露一手给大家看。左近一少年,黄发耀眼,怡然自乐,却不是天
生黄发,是仿效歌星,用药液染就。

    回程,遇轿车长龙,逶迤奔古寨而去,烟尘滚滚,不辨何人乘于其中。

    二零零零年十二月一日

    /* 17 */第一队第17节 躲年

    去年春节前夕,我随国内一个旅游团去埃及。旅游团五十多名成员,有骄傲
之人,忧郁之人,天真之人,狡猾之人,俨然一个小社会了。小社会游走他乡,
连听带看,满脑子新鲜事,自然有无穷话题,但经常谈起的却是故国春节,而且
语多抱怨——

    有什么呀?不就是吃喝拜年放鞭炮嘛。吃喝没劲,鱼啊肉啊,啤的白的,过
不过年都一样。还不如恢复票证呢。放鞭炮污染。缝六针的大口子。中国人报喜
不报忧的毛病都是拜年拜出来的。七大姑八大姨的孩子呼呼往上冲,分浮财似的。
现在这伙新新人类智商忒高,你给他压岁钱他不道谢,他先对着光看,看见暗藏
的伟人头了,这才咕咚给你磕个头。应该给国家打报告,把春节取消算了,省得
电视台那帮小子总挨骂。应酬太多。都是爷,得罪不起。价码越抬越高。拎个果
匣子看老丈母娘的年代一去不复返了……

    抱怨完了又庆幸,这回好了,总算躲出来了。眼不见,心不烦。过去杨白劳
躲地主,现在我们躲春节。春节啊春节,白白了您哪,您再有能耐,还能追到埃
及来?

    埃及的确是躲年的好地方,金字塔光溜溜的,狮身人面像静悄悄的,一点
“年气”看不出来。躲年的中国人无牵无挂,悠哉游哉。有时一高兴,还踩着异
邦鼓点跳舞,或者穿了阿拉伯袍子,跟当地老乡手挽手,照一张水乳交融、乐不
思蜀的纪念像。

    但是,随着年关的临近,好像有谁在远方遥控,全团男女老少的情绪逐渐起
了变化。

    农历除夕清晨,有人闷闷不乐,认为早餐难吃。

    除夕上午,参观萨拉丁古堡和阿里清真寺。在这两个天下闻名的历史胜地,
中国人步履匆匆,一走一过,显得有些焦躁,有些心不在焉。

    参观完了,旅游大巴徐徐往回返。

    开罗城里楼是楼,树是树,一切如往日般正常。忽然,车上有人大喝:“停
车!”

    大胡子司机一怔,赶紧刹闸。

    全体中国人蜂拥而下,三步并作两步,钻进一座建筑物。

    街上熙来攘往的埃及人全愣了。黑衣巡警见状,迅速围拢过来。

    建筑物是电信局,算是要害部门,但中国人没干别的,只是争先恐后掏腰包,
买一张薄薄的电话卡。大厅里,一长排电话间随即爆满。手脚慢些的,又涌到门
外。门外有十多个电话亭,转眼功夫被中国人统统抢占下来。没手机的抢电话,
有手机的也抢,因为手机不好使,通讯卫星管不着这一段。

    埃及警民越发迷惑不解,这是怎么了?没听说世界上有什么大事啊?

    谁说没有大事?你们这边才是中午,我们那边已经到了晚上,不是一般的晚
上,是除夕夜!阖家团聚的时候。十几亿口子人一起吃年夜饭,不是世界大事是
什么?

    线路纷纷接通,喂喂声四起,拜年,祝福,询问做了什么饭菜,放没放鞭炮,
包没包饺子,煤气足不足,天冷不冷,她给我打电话没有?电视晚会快开始了吧?
谁当主持人?外婆身体不好,不一定看完。我爹少喝酒,多吃菜。囡囡别淘气,
给你买好东西了。这边不行,什么呀,连个春联都看不见……电磁波载着大家的
话语噌噌往中国飞,没有一句是要紧话,也没有一句不是要紧话。

    那一刻,焦躁之人安稳了,狡猾之人诚恳了,忧郁之人欢乐了,欢乐之人更
欢乐。全体躲年者喊叫着,喃喃着,一起向“年”迎上去。天特别蓝,太阳特别
亮,老天爷——分工负责中国的那个老天爷,他老人家一定在往埃及这边看。

    二零零一年一月十五日

    /* 18 */第一队第18节 国肉

    中国是个重视国家级称号的地方,中国有国画、国酒、国术、国语、国脚甚
至国骂。奇怪的是,作为一个爱吃肉的民族,千百年来,中国却没有自己的国肉,
这不能不是一个疏忽。其实是有的,它就像一个做完好事往暗处一躲、嘿嘿傻笑
的家伙,只差被人拽出来披红挂绿,上光荣榜了。怎么样,朋友,我们一起把它
拽出来吧。

    拽哪个呢?频频露脸、日渐时髦的煎牛排?你能不能一声令下,让十几亿口
子人都改名叫了约翰、杰克、玛丽亚?让大江南北嚓嚓响起一片刀叉声?你不能,
那好,煎牛排也不能评为国肉。美国总统说情也不评。

    美国总统不是死心眼,他未必偏向牛排,若让他客串评委,他倒有可能投咕
噜肉(古老肉?年轻肉?)一票。美国的中餐馆没有不卖咕噜肉的,因为老外爱
吃,但华人怕他们咕噜不明白,就另起了一个直白名字叫甜酸肉,金黄的肉段上
浇一层可疑的红汁,吃得洋老饕大快朵颐,刻骨铭心。他们有所不知,这仅仅是
一道美国版的改良菜,在吾们心中份量不是很重的。

    那么,霉菜扣肉够格吗?还有蒜泥白肉、酸菜川肉、水煮肉、粉蒸肉、腊肉、
酱肉、熏肉、肴肉……到底谁有资格当国肉?请允许我借用庄严的评委体套话指
出:作为参评者、候选者、被提名者,这些肉都具有一定的代表性、民族性、重
要性。不过,令人惋惜的是,这些肉的全局性,历史性、经典性还是有那么一些
欠缺。

    说完以上话语,我改用一种委婉而诚恳的口吻宣布说,我心目中的国肉是—
—红烧肉。

    我看到无数人在含笑点头,且双唇紧闭,似乎担心某种液体外溢。另一些人
则面有妒色,懊悔不已,觉得这么重大的发现竟让刘齐那小子抢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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