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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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01期- 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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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艾说,“你是说,他一直都在欺骗人?”
  “他没那么坏,”范懿妻子接着绕线团,绕着那把藤椅走。她说,“他是挺可怜。”
  、
  小艾喘了口气,问,“范老师现在在哪儿呢?”
  范懿妻子停了手,停了脚,直直地望着小艾说:“他死了。”她把脸转过去,瞟了一眼桌上的木盒。
  小艾再次打了个喷嚏,但她没流泪。她看着木盒子,看了又看,她说,“那只柜子呢?”
  、
  “一起火化了,”范懿妻子伸手在光柱里接了接,接住弱光和旋转的灰尘。她说,“留着做啥呢,一口活棺材。”
  
  小艾嗯了一声,点点头,木盒那么小,却把一个男人和梦想,全都收走了。她甚至不相信,自己会和这个男人肌肤相亲过?她看着范懿的妻子,像当初观察那只仿造的大柜,她承认她也是天衣无缝的。小艾说:“有总,我可以问一个私人的问题吗?”
  
  “对不起,”范懿的妻子说,“是私人的问题,最好你就别问了。”
  小艾没告辞,就默然地走了。到门口,范懿的妻子把她叫住了。
  范懿妻子走到她跟前,伸出食指来,把她粘在嘴角的苕壳细心擦了去。
  
  九
  
  小艾大病了一场。这几年在这座省城里,她年年冬天都要伤风、鼻子塞,这里的冬天真难熬,屋里比屋外还阴冷。她还睡在沙发上,那间空房住进了一个短线自考的老大姐。老大姐拿红糖、火葱和生姜,天天给小艾熬汤喝。她全身火炭一般烫,一点气力都没有,就连眼皮都抬不起。姜汤喝下去,再多压了层被子,逼出一身汗,把床单都湿透了,身子渐渐轻下来。她想对老大姐说一句谢谢,喉咙肿得话都无法说。痊愈的时候,已经快到春节了。
  她终于接到母校那边发过来的信,其实就是她自己的那一封。信封上草草写了一行字,大意是该校已被打散、分散、合并……没有了。她本想把信撕粉碎,转念之间又罢了。她把信好好收起来,放在箱子里,算是曾经有过的念想。她做出个决定,依然回到老家去。
  她是大年三十启程的,换乘火车、大巴昏头昏脑到重庆,明晨再搭船直下老川东……家家都在关着门团年,大路是空旷辽远,长江亦风平浪静,乡野、山头炸响持续不断的鞭炮声,淡淡硫磺味如花香飘进小艾鼻子里,她没来没由地掉下几颗泪花来。身边一个黑塔般男人,展臂把她揽进怀里去。
  跟小艾—起回乡的,有那块多余的木头,据称是天启的遗著,和自称金宰予的马尔科姆·金,一个非洲裔的美国人。
  
  深秋的时候,峡谷里山山铺满了红叶。金宰予倚在诊所的门框,一边望夕阳归鸦,一边擦拭亮闪闪的银针。小艾在结账,不时瞟着网上的新闻。有一条消息翻过去,她又把它翻回来,那是关于一次匦展的报道。
  已故国画大师范懿的遗作展《千只猫》昨天在绵绵秋雨中开幕,不计其数的美术界专业人士、海内外字画收藏家、老中青艺术爱好者以及他的生前友好们,都络绎不绝前往南方美术馆,分享了这位“中国猫王”的光荣和梦想。范家源出古越范蠡,自明末以降,世代画猫,至范懿而登峰造极,博采中西、融会庄禅,集古典之大成、开浪漫之先河,与齐白石之虾、徐悲鸿之马,并称“百年三绝”。而他命途多舛、忧世伤生,仍爱猫如命,勤画不辍,又使人联想到凡·高和他辉煌的向日葵。
  
  这次展出的千只猫,大多由主办方南方美协、协办方向阳房屋开发公司借自民间收藏,其中最为轰动也最受争议的,是范懿大师的临终绝笔《赠小有,这不是猫》:在故宫午门的城楼下,匍匐着一只微微抬头的猫。它除了与范懿大师震动画坛的成名作有相似的标题外,更有批评家指出:这只猫其实就是一头忧郁的虎。此言一出,哗声四起,记者现场求证于范懿大师的夫人,但这位围着烟灰色围巾、气质典雅的女性缄髓不言,只留下七个字;“天意从来高难问。”
  ……
  消息后边,还附了一条“又讯”:以范懿为原型的传记体长篇小说《一千零一只猫》昨天在美术馆举行了首发,令人费解的是,购书者寥寥无几。所幸作者何者某某事先推辞了签名售书的邀请,而代之以一枚私人的印章。对此,有人誉为淡泊之举,有人讥之巧妙作秀。
  小艾关了电脑,觉得眼睛有些花,屋里的桌、椅、板凳,门外的万里江山,都在这晚秋通红的光线里,变得麻麻乎乎的。她拿起记账单上的镇纸,反复摩挲着,似乎这块多余的木头,才是唯一真实的。


弟弟的枪
■  何大草
  一
  
  雨来提枪出门的那个早晨,他听见布谷鸟在黑黢黢的山谷里叫了。
  今年开春,雨来还是头一遍听见布谷鸟的声音呢。不过,也许它们早就开叫了,只是他没有留意到。清明早过了,谷雨也过了,就连蚯蚓、蚂蚁都在泥地里忙忙碌碌了,再懒的鸟也该说话了。这会儿群山都还酣睡着,布谷鸟就像早起的小娃儿撅着嘴打招呼,相约去水边、崖顶做一件秘密的事。但雨来走在陡峭的山路上,哪有心思管它们要干什么。他把枪托探出去,拨开塌下来的树枝,省一省松动的石头,他小心翼翼地喘着气。这条从他家门口直通梁上的便道,还是雨来的爷爷挖的呢,后来爷爷死了,爹瘫了,满月嫁了,腊月嫁了,二月去了成都了……走的人少了,路也就荒了。路荒了,雨来闲得无聊的时候,他也会一路走着走到山梁上。这道山梁是四乡八镇最高的山梁了,站在这儿可以望见几十里外的嘉陵江。不过嘉陵江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一条浅灰色的鸡肠带,远远地从天上挂下来,没有桥、没有船,只有灰蒙蒙的雾气在远远地飘,把人的眼睛都飘灰了。雨来晓得,成都比这条江水还要远。
  梁上有一条山乡机耕道,跑拖拉机,也跑溅满泥浆的长途车,路被辗得发了白,两边陷下去成了沟,中间凸起来长满了草。梁上没有站,哪个要搭车去镇上、去县里、去成都,就立在路边挥一挥手,车就喘口长气停下来。哪个从外边回来了,跟司机招呼一声,车也在梁上停一停。车走了,下车的人随着机耕道走几步,找着岔路往下边一拐,忽然就没了人影了。雨来的目光呆呆的,空空的:下车的人都认得,但没有一个是二月。
  二月是三年前开春之后离家的,雨来正在三河场中学念初一。他星期五回家,二月已经不见了,墙上挂着她的草帽和剪刀。他问他妈,姐哪儿去了呢?他妈说,去城里的馆子端盘子。他问,什么时候回家呢?他妈说,端不好,十天毕个月,端得好,怕是大半年。他又问,端盘子苦不苦?他妈说,挣钱没有不苦的。他说,那姐为啥还要端盘子?他妈说,不端盘子到哪儿去挣钱?他说,不端盘子就不活了啊,没端盘子的时候,她也没饿死。他妈呸了他一口,说,屁话!
  雨来闷闷的,——个人坐在二二月的床上,看着脚跟前—块干巴巴的泥巴地,一直看它变得麻麻黑。他觉得满心都是闷闷的,却找不到个地方说。他觉得满心是委屈,却不晓得怎么就有了委屈了?到了吃晚饭,雨来就摔碗摔锅铲,嘴里叽叽咕咕,怨他妈的饭莱没有二月做得好。老黄狗挤到雨来身边来亲热,拿嘴拱他的膝盖、拱他的脚,雨来一脚就踢在狗的下巴上,再—脚踢在狗的腰杆上,狗痛得跌出去几步远,嘴里哑声哑气地吠,就像是有苦说不出来的老哑巴。他妈把脸都气青了,用筷子指着他的鼻子骂:看我一枪打死你!
  枪就挂在爹的床头上,有长长的双筒和弯曲的枪托,和枪挂在—起的,还有蓑衣、斗笠和一张网,在麻麻黑的弱光里,好像一套渔猎时代的工具。其实,它们扑满了灰尘,多少年就没有用过了。枪是雨来爷爷早年得到的奖励,他挑了两担干柴去三河场叫卖,正撞见一头花豹叼了奶娃儿没命地跑,他就抽出扁担来,把花豹的路挡住了。花豹丢了奶娃儿,朝着他的喉咙扑上去,他一扁担砸在花豹的脑门上,那豹哼都没有哼—声,倒地就死了。那是 1951年上改时的事,奶娃儿的爹正好是土改工作队的何队长。何队长夸他是英雄,亲自把一杆没收地主的猎枪奖给了他。据说雨来的爷爷还和队长拍了一张合影照,队长抱着奶娃子,脸上笑眯眯,而他瞪着眼、提着枪,脚下踩着死豹子,神气得不得了。可惜照片没有传下来,雨来只有看着墙上的枪,猜想爷爷如何了不起。
  爷爷和爹爹都用这杆枪打过猎,打死过无数野猪、野兔和野鸭……后来这些东西没有了,爹爹最后提回家的是一串小麻雀。爷爷已经快死了,爷爷从床头硬撑起半个身子看了看,他说,造孽啊……放过它们吧!从此,那枪就挂在了土墙上,再也没有飘出火药味。
  猎枪不用了,雨来的爹爹去打负。谷底有河,水是浅浅的,没什么免好打。他在稻田里养了负,田里的色腻腻的,没有河里的鱼好吃,但—网下去是不会放空的。腊月出嫁那—年,爹爹正在县城里替人盖房子,他是蹲在椽子上铺瓦,忽然一走神,滚下来把后脑勺磕在半块红砖上,就成r瘫子了。爹瘫了,还能吃、能喝、能说话,却只能躺在床上,看屋子里光线黑了亮、亮了再黑。他是很少说话的,他大概晓得瘫子说话讨人厌,他情愿不说话而多咳嗽。他在屋里听到雨来妈妈在骂雨来,要—枪把雨来打死了!他就大声咳起来,咳得床板跟老骨头一样嘎嘎地响。随后他不停地啪嗒啪嗒抽叶子烟,呛人的烟味道从屋里浸到院子里,弄得雨来的妈妈也眼泪汪汪了。
  一个多月后,二月忽然回丁家。她妈很吃惊,以为人家不再让她端盘子!雨来也吃惊,不相信二月真的就回来了。雨来依旧是星期五回家的,二月第二天就走了,二月说,她早就该走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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