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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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01期-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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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唱里繁衍、生长。当来自森林和原野深处的歌唱越来越浓郁、越来越欢畅时,大地上所有的植物就会支撑起漫无边际的青纱帐,阳光透过深绿而耀目的叶脉,渗进土壤深处,像网一样延伸生命的血脉。当青纱帐与山上的林子连成一片时,山里的野猪和黑熊闻到粮食成熟的香味儿下了山。它们每天在地里拱来拱去,因为贪吃肚皮变得滚圆,常常躺在地里酣然大睡。男人们不愿意招惹它们,只能朝天开枪警告它们离开是非之地。或许香甜的食物让它们变得脾气温和许多,或许它们开始怀念漫山遍野成熟起来的山果,于是它们心平气和地离开庄稼地,慢悠悠地返回山林,享受鲜红欲滴的山果琼浆玉液的美味去了。
  吃过早饭后,天空变得明朗起来。雅鲁把昨天精心剥下的鱼皮粘到窗户上,用手掌拍得紧绷绷的。这个办法是她从赫哲人那里学来的,现在派上了用场。待薄薄的泛着油的鱼皮干爽后,会变得格外柔韧而明亮,比窗纸能抗风挡雨。她心满意足地看着粘好鱼皮的窗户,昨夜堵着羊皮的窗户像往昔一样,又透进清爽的阳光。她感到自己精力十足,便吩咐两个儿子下地窖运出所有的土豆,她和女儿掰下土豆上已经长得长长的芽儿,又挑出汁液饱满的土豆种子堆在厨房里。雅鲁埋头干活时突然听见木伦在院里怪叫一声,但和接踵而至的狂风相比,木伦的声音显得虚弱不堪。她头顶上闪过一道奇异刺目的白光。她抬起头,惊骇地看见白亮的天空,那股同样白亮的大风既像贴着地皮,又像凌空飞舞长啸而去。雅鲁呆呆地坐在木椅子上,以为自己正在白日做梦。可是纷纷坠落的尘土和草秸粉碎了她的怀疑,她迟钝地意识到,房顶的苫草千真万确是被大风揭走了,白亮的天空就扑在她头顶上。雅鲁跟在三个孩子后面跑出屋。外面非常安静,与往昔没什么不同。在她的视线里,四邻人户屋顶的苫草都完好无损,结结实实地覆盖在人家稳如岩石的日子上面,而她家的房顶仿佛被突如其来的耳光扇塌了一面脸皮,狼狈不堪的。雅鲁返身回屋,跪在墙上悬挂的神龛前,忍住满腔的委屈默默祈求:天神,你为什么发这么大火?家里若是有人触犯你,那一定是我的错,你惩罚我吧!木伦在院子里大声叫她。他叫她的小名,出嫁前被娘家人叫来叫去的小名像吉祥的小鸟,随着大风飞回来了。雅鲁怦然心动,惊喜地爬起身,拎着长袍的下摆跑出去,觉得自己又回到新婚的时候。木伦吩咐她找出所有的麻绳和兽皮绳子,以备苫草时用,而他则套上车出去借苫草。连孩子们都看出来他们的父亲一下子变得威武刚毅,平素有些萎靡的神情一扫而光,眼睛又像年轻时那样锐气逼人。雅鲁爹着两只手看男人拉着牛车走出大院,她身后传来刨土声。两个儿子已经刨开墙角堆的黄土,泡上水,准备苫草时用。新翻出来的泥土气息和哗哗的倒水声恍若一道道明艳的阳光漫过来。雅鲁在女儿额头。上狠狠亲—口,又摸摸两个儿子虎气十足的硬脑袋,什么活也不想讲了,返身进仓库找捆苫草用的绳子。两个虎虎生风的儿子和百灵鸟一样聪明懂事的女儿,让雅鲁感到心里踏实、腰杆硬朗。别说苫草刮飞了,即便面临更大的灾难,雅鲁也不害怕厂。
  木伦牵着牛车心急火燎地朝玛尼家走。母牛走得小心翼翼、顾虑重重,大大的肚子左晃右摆的,看样子它生怕稍有闪失伤着胎气。木伦给它一鞭子,又抱歉地说:今天委屈你了,没办法,家里出事了,不然轮不到你拉车。
  早晨观察天气后,木伦估计天要放晴,所以把马和另外一头奶牛放进草甸子里,交给牛倌。而套车的事就摊到这头怀孕的母牛身上。他心情颇为矛盾地看着母牛加把力气,努力地走着,又大声喝住牛,让它放慢速度。恨不得把牛放在半路,自己拉车箅了。总算走到玛尼家院前,他才想起自己怎么问她开㈠借苫草?但他已经没时间了,玛尼看见了他。玛尼正喂着撒到院里的鸡群。她头顶扎着灰蒙蒙的头巾,病恹恹的。那些昨夜惊恐万状的鸡大概适应了风,爹开翅膀在风里试探着走来走去。不过它们对风的力量记忆犹新,不敢像往常那样放开胆在院子里撒欢,而是用爪子紧紧抓住地皮,牛怕—不留神被风旋得不知去向。玛尼走到木伦面前时,他才看清她额头上鼓出—块青紫色的圆印。她而无人情地告诉他,凌晨时她死去的机母就敲着窗灵吵醒了她。祖母怒气十足地诉苦,她们在天上的日子真难过下去。屯子里死去一个人就跑到她们面前讲她伤风败俗的丑事,搅得她们耳朵根难以清静,最后耳朵肿胀得睡不成觉。相母越说越生气,掏出腰问的长烟袋锅仲进窗户,在她额头上猛敲一击,然后愤然离去。木伦怔了一下瞅着她手中的东西。玛尼右手拿着一把专门挖草药用的小型铁锹,便猜到她打算人野地挖板蓝根一类的草药,准备连同冥纸一起烧给死者。他脸色很难看地说:现在上哪儿找草红去,草都没长哪,你还是先烧烧纸吧。玛尼想了想,很凄凉地嘲笑自己:也是,她们不会放过我的,忙也是白忙。她放掉小铁锹,问木伦:你肯定有事,说吧。木伦跟在她身后说:刚才大风刮止了我家屋顶的苫草。我没办法,玛尼你原谅我,我只能找你。玛尼慢慢地转过脸,直盯盯地望着他。木伦忧郁地凝视她,抬起手,把她头顶松散的头巾掖紧。玛尼突然看清木伦,他的口光来自很远的地方,即使她穷尽一生也难以抵达到那里。她感到后背像雪一样坍塌掉,笔直的腰慢慢弯下大,似乎要拾捡刚刚丢失的东西。她到底控制住自己,牵着牛车到仓库前说:装车吧。用圆木搭成的仓库像阁楼一样离地一米高,玛尼上木板阶梯时绊了一下,幸亏她及时扶住门机,然后打开厚敦敦的木门。木伦看到了摆得整整齐齐的苫草,苫草金色的光泽恍若久违的阳光一直流泻到院了里,浓郁的草香味儿连牛都忍不住打—个长长的喷嚏,涎水嘴里流出来。木伦从个广阔的秋季水边疯狂生长的草丛热烈的气息。刚挺的茅草和长长的钐刀互相冲撞、纠缠,发出刷刷的节奏。这个声音把蔚蓝的天空和肥沃的大地之间的距离拉得更加辽远。江面上,白色的水鸟飞来飞去,一直飞到玫瑰色的晚霞染红丫它们的翅膀。于是水鸟便欢快地掠滑低—屹,把江水点燃成艳红的火海,温柔而响亮地燃烧。木伦一直梦想在今年的夏季,能把金色的苫草铺在玛尼的房顶,温暖她阴潮冷清的日子。可是现在,天都逼迫他收回他的梦想和意愿,让他在那个燃烧的秋季白白浪费力气,白白浪费心血。他抵抗得了天意吗?
  见木伦僵硬地站着不动,玛尼边装车边冲他喊:别站着,你打算让她们娘几个今晚住露天吗?玛尼呼哧呼哧搬草,腰身和平坦的腹部都进出一股令他陌生的力量。他进子仓库,和玛尼一趟趟抱眷早已束成小捆的草,井然有序地摆在车上。当草堆垛至半人高时,玛尼爬上去从四面用绳子勒紧,以防路上车颠簸时把草晃掉地上。装完车,玛尼跳下来,抚摸母牛的肚子怜爱地嘱咐:小心点,牛快生了。牛仿佛听懂了她的意思,用湿漉漉的舌头舔舔她的手背,打招呼似的哞了一声,也不用谁吩咐,自己拉动了车往回走。这—下玛尼受不住了,她委屈地哽咽道:连牛都急着回家,它比我还明白,这儿不是你的家。木伦,你什么都有了,还要我干什么?你太贪心了!木伦无话可说,他家有天大的事正等着他,他哪有心思安慰悲戚万分的玛尼。她连埋怨都不找时候,他心里并不服。他跟在牛车后,头都不敢回。牛车越走越陕,高高的草车一路摇摇晃晃,随时有倾倒的危险。玛尼心如刀绞地看木伦匍匐在车后奋力地推车,看他大声吆喝牛走慢下来,看飘忽不定的牛车越变越小,终于像—块石头落进土里,无影无踪。
  牛车很快走回家。早巳等在大门边的雅鲁吩咐孩子们卸车,递给木伦一碗温热的奶茶。木伦咕嘟咕嘟一气喝光茶后,用手掌擦擦嘴角,便顺着梯子上了房顶。他很有经验地重新打量受损面积,判断从玛尼家运回的草富富有余。他先从房檐底部苫草,把捆成束的草排开,然后用粗麻绳结结实实绑扎在松木椽子上。站在房檐边的大儿子负责接弟弟用木草叉递上来的苫草,又抽空拿着厚厚的松木槌敲踏实蓬松的草,让它们变得像土地一样结实,以防雨水渗人。大儿子干得胸有成竹、灵活利索。由于格外卖力,鼻尖冒出细密的汗水,浓浓的汗味儿也从光皮袄里活泼地散发出来。闻到儿子身上飘来的气味,木伦不由抬起头注意地看着他,儿子的身体变高了,柔韧的腰身让木伦想起草地深处迅疾如风的狼。儿子嘴唇上开始长出一层柔软的胡须,仿佛粘了一缕金黄色的阳光。木伦的心在那一刻充满了温柔的感动。这是他的儿子、他的心肝、他的生命。他甚至听得见自己的鲜血在儿子身上汩汩流淌的声音,是那么真实、那么神奇。木伦粗硬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他和蔼地说:小伙子,试试怎么苫草,等我干不动时,你就是咱家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儿子怔一下,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今天第一次用这样的口吻跟他说话,父亲拿他当男子汉哪。他兴奋极了,朝房子下面忙忙碌碌的母亲喊:父亲让我苫草啦!雅鲁和两个孩子—起停住手,仰脸望着他。站在房檐上的大儿子从来没这么高大、猛武,好像他广使劲就能把天捅个窟窿。雅鲁一下子用衣襟捂住脸抽搐地哭了;女儿扯扯她的衣袖口说:哭什么呀。雅鲁把衣襟放下来,不好意思地说:天哪,咱家又多了一个男子汉了。大儿子看见母亲流泪,他浑身的血一下子沸腾起来。母亲的泪水是为他流的,是他难忘的成人仪式。他庄重地对木伦说:父亲,我已经长大了,你什么也别怕。木伦恍惚地笑一下,感到儿子的话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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