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6年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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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6年第01期-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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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死,像雪崩,让某一种什么苏醒的话,那生是为什么呢? 
  唱本里说,世界肯定有末日。末日是人和人在充满硝烟的厮杀之后,用剩下的力气,又一次展开隐瞒血腥的争斗。假如这一指向成立,失控的不仅仅是时间,还有精神。 
  阿红有阿红的说法,阿红说,地表荒凉的火星,到地球上的海沟,差不多是整个人类可以达到的想象空间,像什么恐龙消失说呀,像什么开天辟地的大爆炸啦,像什么冰岛生命照应下的地理环境啦。 
  老汉此时此刻一下都明白了,像面前明明白白的雪。 
  帕米尔高原的法则就一条,和谐平衡。 
  实实在在,那孜勒别克是站在雪堆下,只是姿势稍微倾斜动弹不得。野山羊的角,顶天立地,躯体腐烂也不能让它倒下。那孜勒别克年轻时用它做过刀把,知道角质里边,有它活着的秘密。宛如剖开象牙,可以知道大象的年岁和当时的环境与死亡的原因。 
  阿红在学校当过模特,她脱掉羽绒服扭着腰肢,在大土炕上来回走着,给老汉和哈伦布演示。她把肉色的紧身绒衣拉链,从脖颈往下拉开了一点。老汉说不、不,不要。没关系,不怕。她认为帕米尔高原上的每一条峡谷,都像法国新生代设计的鲁克塞尔服装风格,胸口敞开,无遮无掩地袒露。你不袒露,怎么进去怎么出来?恶风,呼啦啦刮着窗纸。老汉赶紧把羽绒服递给她。天气突然变坏,不是变坏的天气所为。 
  阿红说得没错,那孜勒别克熟悉每一条山谷,就像熟悉自己的羊和牛一样。用意念,意念可以改变许多。 
  那孜勒别克的意念,在厚厚的雪下升温。意念中出现一条宽而又宽,敞而又敞的山口,任自己自由出入。他感觉到大腿下,有湿落落的东西在流淌。 
  阿红说,意念,完全可以影响到身边看得见的存在。云南边境的阿佤山,有个十一岁的小男孩,在心情不好时,能让大风静止。西藏也出现过数百名喇嘛,盘坐在寺庙顶上,集中意念诵经。使乌云密布的天空,湛蓝晴朗。 
  阿红一说话就说起没完。一个外国的统计学专家,愣研究脚丫子和男性生殖器长短的比例。这么一来,男人的藏物,一看脚,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 
  一团雪掉到老汉嘴里,他吓了一跳。这丫头,嘴无遮拦。在冰雪的洞窟中,在死神前,那孜勒别克觉得阿红讲的,中听亲切。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脚,但他知道膝下的部分,早已和那双足有六十公分的大靴子,冻结成了标本。 
  让你受委屈了,住在这样的冬窝子里,像睡石头山洞。 
  阿红的脸笑得黑亮,说比我们山上的帐篷好多了。洞穴,孕育了人类。然后又赶忙加上一句,连最早的寺庙,也是。 
  这丫头,有意思。 
   
  12 
   
  几年一晃,琼牦子从一头毛茸茸的小牛犊,变成了大母牛,均匀结实健壮。还高大,脊背和那孜勒别克老汉齐肩。过去柔和的线条不见了,身子板儿像一扇石墙。脑袋、脖子、胸脯、屁股,哪哪都大。别的牦牛恨不能二十四小时嘴巴不停地啃草,尤其是那些哺乳的母牛。它不是,它不仅吃草的速度快,吃饱就玩,撒了欢似的满世界瞎跑。一到发情期,后边跟着一大群雄性的黑牦牛,挨排的和它交配,这家伙从不挑肥拣瘦。它爱独自吃草,吃饱就甩开四个大蹄子,东山上看看,西峡谷瞧瞧。一跑起来,河水加快了流速,山峰头挨头跟上,“嘀溜”鸟敞开红色的胸脯,成群地在它面前飞来飞去。琼牦子常常跑到主人找不见的山沟,跑到远远看不见同类的地方。它跑得那个欢腾劲儿,足以超过骆驼,赶上骏马。 
  山上山下的人都说,那孜勒别克老汉,你这一辈子遵规守矩的,怎么偏偏养出这么个无拘无束的母东西来。说这等话的人,都站得远远,要不骑在马背躲上坡头,要不站在河对岸,抢着响鞭。这时候的老汉从不言声,笑笑掏出一盒香烟,扬扬手招呼各位。似乎要嘉奖人家,却谁谁都警惕着不肯过来。一支烟,说不定会招惹出什么,那琼牦子的眼珠都快瞪出来了。 
  人们的话,乍一琢磨挺难听,琼牦子,好像是那孜勒别克生养的。老汉当夸耀,招得鼻眼嘴唇,沾得都是自喜。 
  就是这天,草原上多出了一匹黑骏马。 
  琼牦子真是个没规没矩的禀性,一放出了圈门,就难找到。找不到,老汉从不着急,它自己到时候就会回来。一早一晚,保证回来喂犊子,外加给老汉留下半桶奶汁。留下的奶,老汉灌进皮囊,给那个叫美丽日斑的黑女人送去。 
  琼牦子长得健壮,比其他的牦牛大出两圈,出类拔萃。可它对交配对象,没什么眼光,没什么选择,从不挑剔,来者不拒,一律平等。一年中,它最喜欢发情的那段日子。发情了,琼牦子走过的地段,散播着一股怪异的臊臭,熏得三叶草愣青愣青;发情了,老汉看它的眼神儿都变了,流淌出的是温和怂恿;发情了,它可以带着几百上千的牦牛,撒欢野跑在草滩戈壁。如同一岭雪峰,疾驰而去,飞奔而来。一股烟儿,带着一片灰尘。如果赶上转场,又不驮东西,那它就更来劲儿啦!公的母的大的小的,上万的牦牛都尾随着,气势磅礴。峻岭下,山坡上,蹿越怪石嶙峋的河岸、陡峭的隘口。就是在睡觉,琼牦子也能感到,大地群山,在它的蹄子下驰骋,鬃毛飞扬。呼啸的风,挂在牛角梢头。 
  琼牦子的犄角根儿,赶上了老汉手腕儿粗。压着耳朵,横着长出比老汉胳膊还长的两大截,再曲个半圆的缓弯,斜着往上蹿半米多。角尖,如刺。 
  像老汉喜欢琼牦子一样,琼牦子也喜欢自己的主人。喜欢主人不限制它,喜欢主人欣赏它。老汉喜欢的眼神,天天追着它。它假装不正视,又都看在眼里。 
  琼牦子每次奔跑时,那头黑牦牛总率先跟上。黑家伙,从蹄毛到身腰到脑袋,那叫一个黑,赛过柴锅底。黑就黑吧,黑个彻底,黑个绝对。可偏偏在它的额眉间,有一团拳头大的白绒。发情的时候,跟背脊上奓立的黑毛,同时蓬发。如同像一朵风中成熟的蒲公英,随时炸散,随时飞扬。 
  老汉叫它花额头。 
  对琼牦子的召唤,花额头毫无疑问第一个反应。但一跑起来,总和琼牦子,差上个四腿八步。平时,花额头逮个机会,就要用头给琼牦子蹭蹭这儿,蹭蹭那儿。一般的时候,琼牦子都有耐心。但一听到那孜勒别克老汉,把他干硬粗大的手指骨嘎嘣嘣撅响,就会一转身,用大犄角,吓跑花额头。 
  花额头是库尔班家的。老汉虽然怀掖着愧疚,但他不喜欢库尔班。 
  赛牛会上,比走奶子。走奶子,就是牦牛头顶着满满的一碗乳汁,走一百米。不仅要速度,还要稳稳当当滴奶不洒。 
  琼牦子得了第一。然后又赛下一项。 
  参赛的九头牦牛一排,站在滩头。牛头上的犄角之间,坐上一个五六岁小孩。库尔班,举着姑娘们戴的那种红纱巾,大呼小叫着,然后一摇落下。九牛,像有十只雪豹子撵着,噌地一下就蹿出去。到了雪山脚下,再回转。 
  琼牦子头上坐着的是库尔班的俩女儿,一年级的阿依霞和二年级的玛依莎。最终,它照样跑了第一。 
  阿依霞和玛依莎也同样得到了奖励,一人一条红艳艳的新绸巾。那孜勒别克给她们系好,琼牦子,双腿弯曲,把头轻轻一低,俩姑娘从它额头鼻梁,坐滑梯似的出溜进草地。双双领着手,转着花裙子,仰头低头,低头仰头,欢天喜地跳起草原舞。那孜勒别克弹响库穆孜,手指比姑娘的舞步还快。 
  库尔班隔着人群看着这一切,毡帽下多皱的脸皮子,有阳光有阴影。 
  琼牦子的名声大振,在高原上如同一颗明星。 
   
  13 
   
  琼牦子出名,老汉出名。当山下的卡湖成了内地人的旅游区,乡干部就把琼牦子抓去,当风景似的供人们合影观赏。 
  一周后,琼牦子跑回来。除了风尘仆仆之外,威风凛凛一点不减,膘肥体壮一点儿不减。 
  这如今,转场的东西从它背上卸下来,琼牦子轻松多了。一转场,每天就要走四十多公里。毡包用的木头支架,扎在后脖颈,迈两步就摩擦一下。驮主人家东西的时候,丢了任性没了背叛。甭管牦牛是黑的花的,有角的没角的,都得规规顺顺一道走,瞎跑不成。好像它们知道,转场对牧民意味着什么。到了卡拉其勒嘎草地,那木头已经把琼牦子的老皮扎透,现在的血痂鹏子还在。 
  毡包的框架崭新,是老汉冬天那会儿在乡镇加工厂定做的。组装时,总不对劲儿,不是卡不住,就是不够长。那孜勒别克急火了大半个时辰,最后还是用了去年那副旧的,才把圆圆满满的毡房搭建起来。旧的,幸好没撇掉。年初,大雪五天,差一点儿当柴,烧火煮了茶。 
  可这副不能用的新木架,怎么办?扔,都是扔旧的,烧,都是烧烂的。新的不能用,留下还要占地界。新的,也能成负担。 
  琼牦子一直在跑,它的心里很矛盾,主人在哪?自己的犊子在哪?跑累了,汗出来,那块血痂绷裂开,灼烧烧地疼痛。天要黑下,四条腿越来越沉,它感到了戈壁的厚度和坚硬。上了山顶以后,后腿开始发软。后腿发软,坚持下坡,蹄子肯定会打滑。 
  在高原,奶水一经喷出,就喷射得很远。刷——,吱——,几个奶头交错地喷射。喷洒在腿上,流过膝头,流到蹄子;沙石地上一片,蒙住了灰暗;岩石黑黢黢的缝隙里,一条无形的舌头舔吮,转瞬,奶水消失。有咝咝声,像抽泣。 
  大雪,封住了下山的路,也迷惑住它的生命之途。琼牦子,找不到自己的牛犊。奶汁滂沱,飞着溅着,流着淌着。饥饿的犊子,你在哪儿啊?它的身心疼痛,乳房越来越硕大,越来越绷胀,几乎无法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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