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4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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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4年第3期- 第9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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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也确实越来越信鞠文采了,他们相信,鞠文采不但通着水性,他还知道水为什么开始不通人性,后来就通了人性。他们相信鞠文采一定知道,只是他不说罢了。 
  于是,这一年的冬天,杀猪之后的某一个时辰,暗里送的猪肉比原来多得多,几乎就是原来的两倍。 
  其实,上塘人不知道,鞠文采之所以在那一天里那么气愤,以至于说出那样连自己都没有想到的话,都因为他见不得女人的经血,他见不得女人经血,是他七岁那年,他的母亲怀第三个孩子的时候,在苞米地里难产死了,当时他就在母亲身旁,母亲下身通红一片躺在地垄沟里,一声一声惨叫不止,直到最后停止呼吸。 
  其实,上塘人不知道,不是水通人性,还是人通水性,引水进城,是市政府领导班子七个人的决定。他们决定以牺牲乡村五十万亩水田为代价,来保证城里人的日常饮水。 
  也就是说,让上塘没水,是远在上塘几百里外的另一个心脏的政治,那个心脏,下连歇马山庄,上通北京;那个心脏,它们不管离歇马山庄多么远,想让你血管枯萎,你就必枯无疑。 
  不过,上塘水渠里的血管枯了,鞠文采却被上塘奉若神明。谁家的苞米遭了虫害,谁家儿女在外是否顺心,都要前去问他,好像他的心脏,就是大家的心脏,或者,他一个人,差不多装了上塘几百人的心脏。 
   
  第三章上塘的交通 
   
  1 
  上塘的外边,有两条道,一条是甸道,一条是山道。所谓甸道,指的是水渠,那条水渠从上塘边上绕来,劈开上塘稻田中央,一路东南方向,直奔小镇而去。是上塘到小镇最便捷的道。因为是水渠的堤坝,这条道很窄,只能走单人,不能推车,也不能骑车,连雨季节,堤坝泥泞,一不小心,就会掉进水渠。倒是堤坝上长满了各种蒿草、各种野花,那蒿草夏季里蓬蓬勃勃,枝叶繁盛,风不住地摇晃着它的腰肢,人在里边走,像走在波涛汹涌的海上,一起一伏。那野花品种多极了,有小叶菊、声声慢、六里香、土豆兰、勿忘我、千秋红……它们今儿个你开明儿个我开,轮流坐庄,在不同季节开出不同的花色,人走在里边,如走在姹紫嫣红的画中,绚丽多姿。即使冬天,草黄了花谢了,银黄色的枯秸伫立在坝上,中间夹着一绺小道儿,劲风一吹,摇摆不定,扑朔迷离,看上去也是梦一般。 
  所以,不管那道有多么窄、多么滑,上塘女人上镇上赶集,都要走甸道。她们相约着,大街上招呼一声,老吕二嫂,走哇——,老王三妈走哇——,老吕二嫂、老王三妈就穿得新锃锃的,从自家院子走出来,顺屯街前边的小道,一跳一跳上了堤坝。 
  说一跳一跳,是说从屯街到堤坝要过好几个水沟。有时,老吕二嫂或老王三妈动作慢了,不待跳过水沟,就见喊的人粉红盈盈地穿行在堤坝草丛里。那喊的人之所以喊过了,还不耐心等,就是要让你从后头、从远处,看到她粉红盈盈的小褂儿,因为上一次,正是她在后边看见了别人穿着这样的小褂儿在前边走,在草丛里一闪一闪的,飞舞的蝴蝶一样,才想起自己也要买上一件。 
  所以,上塘的女人们,只要赶集,都要走这条道。有时,即使没到集日,她们手头的活忙得差不多了,也要相约着从这条道上走一回。集日没到,头上的头发已经长长了,绞绞头总是可以的吧;头发没长长,咳嗽一声连着一声,上医院拿点感冒片总是可以的吧;即使你头发没长长,咳嗽也不咳嗽,出来散散心也总是可以的吧。她们相约着,其实走起路来是站着排的,一个跟在另一个屁股后头,并不能并排横行,因为堤坝太窄。不过她们就是要看你的屁股后头,看你的男人没在家,你的屁股是不是还那么肥。 
  女人们上镇,看上去是为了什么事,其实什么事都只是借口,她们只是为了弄到一块讲讲男人,过过嘴瘾。那些男人在家的女人,知道男人不在家的女人口渴,就什么来劲掏什么,话语粗得不得了,有时不惜把自个男人那玩意的大小也描绘一番。反正这条道上也没男人,反正描绘了自家男人,别的女人也拿不去。于是,堤坝上往往妈呀妈呀的,笑声阵阵,捅了喜鹊窝似的。这时节,堤坝上的草在微风中摇摇荡荡,弄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女人的身体和心情,要多滋润有多滋润。 
  实际上,上塘的女人相约着走甸道上镇,为的并不是讲什么男人,她们日子中有太多的苦处,儿媳刚过门不到半月,就和婆婆不说话了,不说话不要紧,还不做饭了,不做饭不要紧,吃饭时还第一个上桌,你说气人不气人!那闺女念书念得好好的,不怎么瞅冷子就摔书包不念了,不念也不要紧,闹着学烫头,你学烫头也不要紧,还和一个有了老婆的四十多岁的老爷们弄到一起,你说上火不上火! 
  然而,她们只要走上甸道,看到蒿草在身边摇摇荡荡,听到蒿草窸窸窣窣的声音,闻到空气里串来串去的香气,那些苦处就忘了,忘得一干二净,另一些见不得人的粗话就冒了头。不但冒了头,还像草丛中的蝴蝶似的飞了出来。 
  所以,要是偶尔谁家男人因为什么特殊的原因也走了甸道,刚露头就会被女人们的粗话吓回去。即使不吓回去,也要站在那里等一会儿,等她们走远了,自己再走。 
   
  2 
  上塘没有山,所谓山道,指的是劈在旱地里的那条道。那条道伸在上塘三条街的东边,汇聚了三条街,然后一路爬岗过沟,通到小王屯、刘家屯,然后通向乡级公路。 
  这条道,比堤坝宽好几倍,但因为连着好几个村庄,村庄又不像上塘屯街那样直,转弯抹角,转来转去,路程有些遥远。取直算,上塘到小镇,只有七里路,可是走山道,要十五里还多。 
  这条道虽远,却可以跑车,不管是马车、牛车,也不管是汽车、摩托车、拖拉机,什么车都可以跑。上塘人不养汽车,少有摩托车,马车牛车还是不少的,逢上集日,上塘在家的男人们,纷纷套了大车,走出屯街,喔喔哒哒地向东边去了。所谓大车,也不过就一匹马、一头牛,或两个毛驴,但车辕板是一样大的,都是三尺宽、五尺长,若是拉粮,能拉一千斤,若是拉人,十个人也没关系,难道不够大?! 
  不过,上塘的牛车马车,一般的也不拉人,如果不是阴天下雨,女人们都走甸道。阴天下雨,也无需逛街。 
  女人们不坐车,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理由,她们不舍得自家的牲口。她们舍得自己的腿脚,却舍不得自家的牲口。所以,山道上的牛车马车,往往是很孤单的,一个男人坐在前二板上,抽着烟卷,若是冬天,捂个棉帽子,戴个棉手套,鞭杆掖在胸前;若是夏天,戴个马林草帽,穿个小汗衫,鞭杆捏在手心儿。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车轱辘都嗑嗑喽喽吱吱扭扭转,声音单调、重复,使山道显得格外孤寂。要是你正孤寂地赶着车,看到远远的前边也有一辆车,也是一个人赶着,也是往前走着,你会觉得那孤寂很长,是有长度的,抻也抻不完的。
  有时,山道不省心,比如夏天刚下过大雨,洼处积了深水,车拉重载陷了进去,身边又没有人,一个人吆喝着牲口,驾、驾、驾驾,怎么喊,车就是不动,赶车人一急眼,就骂出一句:奶奶的,你使劲呵!骂完,看看前后左右,见也没有谁家奶奶在场,不觉释然,但随着,就坏了心情。心想,在早的奶奶一生生一帮儿孙,这大道上都处都是人,眼下,怎么就看不到人呢。 
  上塘的男人们,一年四季都在家里种地的,总是很少的,他们中有的,到城里盖楼去了,有的,就在歇马镇附近包了活儿,或者在海边虾场包了活儿,山道上的赶车人,就格外少。那在镇上或海边包了活儿的人,虽也要走山道,但他们往往把自行车蹬得燕儿飞似的,嗖一声就从你身边过去,你根本抓不到个人影。 
  所以,相对甸道来说,山道是分外寂寞的,加上山道上光秃秃的,即使旁边种着庄稼,那庄稼地也不像蒿草那样,总能在你身边兴风作浪,再加上那车轱辘单调的声音,再加上赶车人在空旷的天地间孤单单地骂着牲口,山道上真是要多寂寞有多寂寞了。 
  偶尔的,逢一逢五,赶上集日,赶集的车多了,也有手扶拖拉机什么的蹦蹬蹦蹬开出来,也有摩托车什么的开出来,也有女人家里侍候着有病老人,不赶集不行,赶集又着急,就骑上了一辆自行车,也加入到这山道上来。 
  那女人骑的车,往往很破,是车座车梁哪哪都生了锈,除了铃不响哪哪都响的。这样铃铃响的车子,加入到山道上,混合着摩托车手扶拖拉机,应该使山道热闹起来才是,可是恰因为这一日太热闹了,这热闹从早上到中午,一瞬间就过去了,反而衬出了其它时间的不热闹。就像那盖不起房子的爹妈,不去看新房也没觉得怎么样,看了新房,回来居然就发起烧来一样。 
  有热闹的一天做着比较,其它时光就显得格外的寂寞。 
  当然,赶车的男人,是不会发起高烧来的,尽管,车轱辘陷进水里,很上火,但那火是能发泄的,他的手上有鞭子。先头车陷进水里出不去,都因为没舍得狠抽鞭子,急眼了,见前后也没有谁家奶奶的生了一大帮儿女来帮你,鞭子就不得不狠狠地挥起来。 
  鞭子一挥,抽到牲口身上,心头很疼,但也很出气。你一出了气,那车轱辘就蹭地一声,从深水里爬上来。车从深水里爬出来,回过头一看,那水实在是不怎么深的,便明白,都是车在山道上走,没有谁在后边催着,慢慢悠悠,太慢的缘故。一慢,就容易下陷。 
  其实,从山道走出来,快到小镇的时候,还有一段乡级公路,上塘人叫官道。意为官方修的道。那条道是热闹的,那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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