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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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帝- 第30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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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起身迟疑地扫视一眼默然端坐的众人,看不见秦凤梧的影子,心知事情有变,转身见那人仍在黑影里等他,快步赶了过去。
  二人钻了几条胡同,在城郊长满了荒蒿的一个破砖窑前站住。张熙问道:“张学政呢?”
  “我就是。”一个黑乎乎的身影从窑后转出来。张熙觑着眼看了半日,始终看不清来人眉眼,正要发问,张兴仁道:“你不用看,我绝无歹意。”
  “学台大人,学生只是区区一个秀才,召了学生这里相晤,有何见教呢?”
  “田制台已经会同臬司衙门,开封府衙门,并预备调驻城营兵包围闹事考生,一体擒拿。”
  “他敢!”
  “他有兵有权又有胆,怎么不敢?”张兴仁冷冷说道,“这是天下第一石心铁腕总督。河南官场号称第一难缠,如今人人畏之如虎。”
  “难道他不怕千夫所指?”
  “他要怕这个,就不敢架柴山,亲自举火焚死白衣庵葫芦庙僧尼!”
  (见拙著二卷《雍正皇帝。雕弓天狼》)
  张熙倒抽了一口冷气,全身激灵一个寒战,问道:“老大人,您又何苦救我?我与您并无渊源的呀!”
  “我调阅过你的墨卷,也赴过几次你们文会。惜你的才……”张兴仁在暗中叹息一声,从怀中抽出一张纸递给张熙,“田文镜仗势欺人,刻意作践读书人,河南文气本来就薄,更哪堪如此蹂躏!朝廷里有奸佞,皇上为群小所围,重用匪人轻薄圣道。我无力救大局挽狂澜,只能就我职权里稍尽绵薄——这是三十两银票。你带着它远走高飞,海捕文书一下,我就护不了你了。”
  “老大人……”
  “你行事十分孟浪,快牛破车!”
  张兴仁见他伏地叩头,双手挽起他来,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一去再无会期,这就是我的临别赠言。
  我不能在这里久留,你也快走!“
  他手一摆,有人即牵过马来,倏然扬鞭,已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如今资斧将尽,
  故乡难返,投亲不着,怎么办呢?
  一阵秋风吹来,扑怀沁凉,张熙从迷惘中醒过来,但见远山含翠云盘如带,近廓村树已老,黄叶飘地,此身站在通往北京和河南的三岔道口。
  “到北京去。”
  张熙几乎没有怎么想就决定了。
  这一路上,
  无论是在省垣还是县城里,到处酒肆客栈里都在流传“当今爷”弑母、篡位、屠弟的谣言,有的地方又在传说“雍正炮轰年羹尧”害功杀能,更有密地议论岳钟麒暗里私购军粮准备起兵造反:“雍正爷召岳大将军进京,岳大将军畏惧,不敢奉诏”……诸如此类的蜚语,更证实了曾静老师“如今天下
  干柴遍布,一点即燃“
  的说法。到北京可以亲自看看是真是假,说不定寻出些新的机缘来。再者,不见见旷师爷,他的钱已经不够返回湖南了。张熙一路不再耽误,径由德州取道保定直趋北京,虽说也有一千多里地,但都是一马平川的驿道,又是秋凉天高气爽好天气,走了小半月也就到了。当日天色已晚,张熙打听着在城东一家小客栈住下。第二天起了个绝早赶往鲜花深处胡同北头弘时的王府。
  此时天刚放亮,张熙觑着眼瞧,只见门口几个太监正在摘灯熄烛,十几个戈什哈挺胸凸肚按刀而立,钉子似的兀立不动。王府正门紧紧闭着,还有几个巡更的沿着胡同高墙一丝不苟地敲着梆子云锣,寒气袭人的清晨寂静中带着肃杀。
  他小心翼翼过去,刚开口说了句:“我是远地投亲,要见府上侍候的旷——”
  “走北偏门通报。”
  一个太监立刻打断了他的话,“正门不接外客!”张熙倒咽了一口气,只好向北,走了大约一箭之地,因见一道垂花倒厦门大开着,却是平出平入没有石阶,小贩们推着柴、煤、菜还有挑着一担一担的蛋肉,厨房调料,时新瓜果都从这里过往。一个小太监在门口扯着公鸭嗓子吆喝:“王爷就要下值,快点!混蛋——那猪往北赶,猪不往厨房,要赶到轿房,日你姥姥的倒会想!喂,那车水是叫你喝的!
  是从玉泉山拉来的!“他忙着指挥,张熙叫了几遍才转过脸来,上下打量着问道:”刚才你说什么?“
  “我要见旷师爷。”
  “你是哪里的?”
  “我是湖南来的,旷师爷是我老师的亲戚。”
  小太监好半日才想出他们的关系,看他一身打扮谈吐,绝
  然是来打抽丰的,也不说叫进不叫进,却道:“你先等着,王爷下值了再说。”
  便奔过去张罗别的事去了。
  张熙无声叹了一口气,蹲身坐在下马石上,望着秋空上刚刚起飞的雁阵,心头突然一阵悲怆:母亲这时辰起来了吧,正在纺花还是造炊?
  哥哥呢?……正在劈柴还是已经下田?思量着,听远处有戏子吊嗓子“咿呀——”的声音,还有隐隐的拨筝调弦声传来,张熙一阵感喟,信口吟道:
  当时只应掉头转,转得头来路遥远。何似仁王高阁上,倚栏闲唱望江南。
  “好雅兴,这早晚有人在我府门前头吟诗!”身旁突然有人说道。张熙抬头看时,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牵着马过来,身后还有一大群护卫太监家人。止要开口问,那个小太监早已叩头请安起来,对那青年笑道:“这人是来寻旷师爷的,说是旷师爷亲戚的学生,老远的从湖南来了。王爷上值去了,奴才寻思着旷师爷这门‘亲’也忒远了,就没让进去……”
  “找我来的,湖南的?”
  弘时身边站看的旷师爷眼睛一亮,“你是曾求仁的学生吧?”见张熙低头称是,旷师爷转脸又对弘时道:“曾求仁这人学生对王爷说过,和我都是东海夫子的私涉门生。”弘时点头笑道:
  “那也可叫得你一声老师了。潦倒异乡望门投止而不遇,难怪他牢骚。既是外地来的,先请安置用饭,完了过来我见见。”说罢便摆着步子进去了。
  旷士臣就住在王府正院厢房,张熙跟着他高一脚低一脚穿堂入室,好一阵子才到。
  这时吊得老高的心才放了下来,迷
  迷糊糊跟着进了屋,按师礼给旷士臣叩拜了坐下笑道:
  “侯门深似海,真一点不假,连回路我都记不清了。”旷士臣出外吩咐人送饭,返身回来道:“曾求仁给我来信,你在河南的事他已经知道。幸亏昨天接到信,不然我也不能见你。如今四下都在拿你,你竟钻到北京来,真好胆子!”
  “旷老师。”张熙笑着一躬身,说道,“我不连累您,想把我送官也可,给我几两盘缠自己走也可。”
  旷士臣盯视他移时,笑道:“贤侄真不愧曾子学生——我不是那样人。
  ‘灯下黑’,你在这里安如泰山。不过曾先生确实有信叫你速归,待会儿你一看就明白了。“
  一时二人用过早饭,旷士臣果然取出一封信交给张熙。
  张熙展开看时,上面写道:
  农雨吾弟展笺如晤,久违岁月,延迁年华,计来已十三载矣!
  虽时有存问,而音容睽隔,思之神伤。
  吾弟子张熙已离河南,承谢详告。
  计来彼盘费已尽,难以返湘。其苦赴京秋风,盼促其速归。十八盘抵足夜眠,畅言‘百年’之事,君尚忆否?勿勿不云曾静顿首。
  正是曾静老师一笔极楷正的钟王小书。
  张熙将信交还旷士臣,笑道:“既如此,就请旷老师‘秋风’些许,我这就登程——”还要往下说,院里有人喊:“王爷请师爷和客人过去说话。”
  “好,我这就来。”旷士臣答应一声,转身对张熙道:“王
  爷想知道外头情形,他问什么你直说什么,不要紧的。“说罢二人出来,却不进上房,从南边西墙月洞门进了花园,果见弘时站在书房门口送客,两个翎顶辉煌的大员一前一后迎面过来。旷士臣拉着张熙站到甬道边让路,口中笑道:”孙大人杨大人走好。“那两个官员不言声出去了。
  弘时招呼二人进来,见张熙只是东张西望,坐在椅上有些局促不安,便笑道:“随便些,不要拘束。我有许多时候没有出京走走了,想找个人聊聊。
  孙嘉淦和杨名时他们过来了,不然连这点空也没有的。“
  张熙出身湖南佃农家,离着县城还有四十多里。那里人多地少,
  “家有两顷田,不把米罗担”在佃家看来就是天上人了。他跟曾静读书也在乡间,以后多次应考,也只省城里走走,连这次闯祸在内,奔逃数省,也是见官就躲,并没有真正稍涉宦海。乍然到这天璜贵胄钟鸣鼎食之家,但见宝瓶异鼎文窗窈窕间全册满架图书琳琅,眼前人物个个文绣辉煌仪威堂皇,就是廊下立的三等仆妇小厮也都遍身罗绮体态尊贵,仿佛处处都有一种看不见的威压,抑得头也抬不起来,紧张得两手里捏得全是冷汗。直到弘时开口说话,张熙才稍为松弛了一点,揩着鼻尖上的汗说道:“外间……这时正是地藏王生日……是女人们过的节,有烧酬愿香的,送寄库的,点肉身灯报娘恩的……”
  “不是问你这个。”旷士臣见他紧张得发呆,说话都结结巴巴,呵呵一笑起身给弘时和张熙都倒了一杯茶,一边往手
  里递,说道:“比如各地阴雨旱涝了,庄稼收成了,还有街谈巷议,你随便聊。
  “弘时笑着一点头,说道:”我要民间口碑,对大事有什么议论。比如说岳钟麒、年羹尧、田文镜、李卫
  这些人,还有我和宝亲王,阿其那塞思黑,外间有些什么议论?“
  张熙这才明白弘时的意思,他毕竟是个胆大如斗的人,喝了两口茶,已渐渐镇定下来,笑道:“今年各地只是春夏之交时略旱了些,有的地方死了苗。补种了之后长势极好,河南山东直隶这三个省丰收已定。
  百姓们说幸亏朝廷料在前头,种子备得足,不然就辜负了夏秋这几场好雨了。我过来这几州几县,都忙着晒囤腾仓库,旧粮国库折价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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