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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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帝- 第27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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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才们都穿着青衿,灯下看蓝汪汪的一片,盘膝正襟危坐,几乎咳痰也不闻一声。一丈多高的两个大石狮子各挂一块白布,上写着血红的朱砂大字:
  斯文焉扫地  胥吏之能以欺  乃百代奸佞陋政  大吏小吏宁不戒惧?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此千古圣贤遗训  上智下愚岂可更易!
  淋淋漓漓甚有精神。
  静坐场外也有十几个各衙门的师爷书吏,
  ①四品武职,相当于城防司令。
  翻着册页瞟着人似乎在查对什么,照壁前灯影里黑鸦鸦站着三个方队,都是军士,却都没有带兵器,因此这边虽然是现场,只是沉闷压抑些,不像文庙街口那样森严肃杀。
  “俞爷,请这边,从仪门里进去。”带路的书办见他看完了现场移步要上台阶,忙将手让至东边,说道:“制台桌台学台他们都在至公堂上议事呢!”
  俞鸿图点头随他逶迤进了书院,果见田文镜、柯英和张兴仁都在至公堂里。这里只点了两枝细烛,比起外边反而暗得多,幽幽晃动的烛影下,三个省台大员脸色变幻不定,张兴仁坐着,柯英站着,田文镜不停地踱步,清癯的身影幽灵一样不时掠过堂前的大玻璃窗。见俞鸿图进来,张兴仁欠了欠身子,说道:“四爷派人来了,请俞大人主持。”俞鸿图忙转述了弘历钧旨,笑道:“我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你们该怎么办按你们的章程来。”
  “秀才们并没有造反,也没有毁骂朝廷。”
  柯英剃得溜光的脑门子在灯下映着酒坛子一样的光,吭了一声说道,“他们就这么硬坐,请大人们出来说话。没犯王法,你叫我怎么下手,又该从谁身上开刀?
  “俞鸿图不言声绰了椅子坐在旁边,听田文镜道:”抗拒朝廷之令,聚众拒考还不犯法?!凡到这里的都是刁顽之徒,我看要一概拿下,剔别清楚,为首的要正法,扇动闹事的革去功名,其余的记过,允许与考。就这么办!“
  俞鸿图方才在堤上对田文镜刚刚生出一点怜惜的心,一下子消失了个干净:生员们不过是对朝廷“官绅一体当差纳粮”的新政不熟悉,不领会,老老实实坐在外头请见一下大
  人。
  你再尊贵,总逃不出这个天理人情,就出去解劝一下,宣明皇上恩旨的内衷,大事化小不也是功德?一开口就立意不善,一网打尽地整治!
  正寻思间张兴仁已冷冷顶了回来:“恐怕不能这么囫囵吞枣地处置。这里头多少都是十年寒窗苦熬了一衿,或者有些俊茂之才将来出将入相,事业功名不在我们下头。先在档上记这么一笔,也许就毁了他们一生,河南文气本来就平常,我还指望着里头出个状元呢,这事只能善罢,如要摧残,我这里就说不通!”
  “田文镜!”
  柯英突兀地提名道姓喊了一声,“秀才们就是不满你的苛政才聚众请愿的。
  你为什么就不能屈尊出去见见,和息了不是更好么?“
  柯英是司兰布的次子,父亲在随康熙西征时是亲兵,在科布多掩护康熙突围阵亡,挡住了飞如羽蝗的箭护得康熙周全。康熙得脱大难,即在凉州城为司兰布建祠,封为城隍,司兰布子孙入镶黄旗世袭罔替的伯爵秩位。
  既是正牌子旗人,又无后顾之忧,雅不把田文镜看在眼里。河南和田文镜闹生分,他是第一个撕破面皮的。此时柯英暴怒得青筋突起,啐了一口,骂道:“天生的周兴、来俊臣——我就和你过不去,你他妈怎么样?
  “
  张兴仁在旁忙道:“老柯,有话慢慢跟他理论,别动粗!”
  “动粗?”
  柯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要由着我的性子,我还想揍他呢!”
  田文镜盯着两个人,目光熠然一闪,又倏然隐去,他眯缝着眼睑,像两道能活动的土塘遮蔽着昏暗的瞳仁,良久,格格一笑道:“弹劾我的文章已经拜读过了,除了两句撒野的粗话没什么新鲜东西。皇上新政旨意早已布告天下,生员为天子门生,他们自己就有宣讲布化之责,这会子还要再去按着
  手教给他们?这是开国头一次罢考,如不能雷厉风行从严镇夺,往后群起效尤,我们谁能承担这‘始作俑者’四字?至于说我是什么酷吏,你们还可写折子嘛!“
  “你就是酷吏,也会有请君入瓮那一天的!”柯英厉声说道,“河南人民不聊生,就为有你这个‘模范’
  !“
  “模范是皇上说的,不是我自封的。你这话只索再写折子!”
  “你以为我不敢?”
  “你当然敢,你不是有个好老子么?”
  柯英气得浑身乱颤,绰椅子就要砸过去。却被张兴仁死死按住,兀自呼呼直喘粗气。田文镜冷笑道:“我晓得李绂也参了我,加上你们也才四个人嘛。我等着皇上处分,也写了辩折。不过眼下我还是总督,河南军政民政财政文政的担子还是我挑着。你们怕作恶人,我是个王安石、少正卯,我不怕。既然臬司学政不肯出头拿人,我总督衙门要动手办这个
  案子了。“
  “制台,”张兴仁站起了身子,灯光下,他的脸色毫无血色,“我来办。不过要折中一下。我去宣明制台的宪命,如果遣散了,也就罢了。然后从容追查为首的,请示圣命按旨办理。好在明日才是考期,今日静坐不要加这‘罢考’二字,成么?我们弹劾你是光明正大的,有舒适话下来再撕掳。君子爱人的德,就本心而言都没有恶意。如果我这个建议你不嘉纳,也只好悉听尊命的了。
  “
  这一刻田文镜也已完全冷静下来。罢考是一件轰动天下后世的大案,一样的“模范”
  ,李卫的江南,鄂尔泰的云贵都
  没有出乱子,偏自己最要强,偏河南就罢考,也甚不体面。
  思量着,田文镜粗重地透了一口气,说道:“好吧!
  且照你的办。
  这是为首的,一个叫秦凤梧,一个叫张熙——我已经查清了,你断不能行妇人之仁叫他们漏网。
  其余的只要明白按时应考,我就网开一面,胁从不问。“
  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条递给张兴仁,又转脸对柯英道:“这里的事交给学台,你也不用管了。”
  “请俞大人回驿后代卑职请安,这里一切由张大人料理了!”柯英哼了一声,向俞鸿图一揖,理也不理田文镜拔脚便去了。田文镜也是一哼,待他走远了才独自出了仪门,恶狠狠扫视一眼静坐着的秀才,背着灯影拉过马来,朝马屁股狠抽一鞭,也自去了。
  第二十五回 感皇恩抚台效孤臣第   恪圣道学台纵首犯
  田文镜一回衙,立刻叫过刑名房衙役班头李宏升,也不进屋,就黑地里站在天井院里吩咐:“派人到书院,知会毕师爷利钱师爷,说我已经回来了,留几个人瞧着张大人如何处置,请二位夫子回来商量事。
  你亲自到驿馆禀知宝亲王爷,就说总督衙门人已经撤回,臬司也撤了。请宝亲王示,我现在能不能过去请安,并告王爷,文镜一定将这事料理妥当!“
  “是是是!”
  李宏升一迭声答应着。田文镜也不理会,径自进了签押房。几个亲兵忙随进来,见屋里只点了一支蜡烛,张罗着要点灯时,田文镜摆了手道:“所有灯笼都提到书院了,这盏玻
  璃灯是皇上赐的,不能轻易用。再添一支烛也就够用了,给我倒杯茶,你们退出去。“
  众人知他性气不好,都无声退了下去。田文镜粗重地透了一口气,在安乐椅上半躺了下去,浑身骨节像散了架似的又酸又麻又困,肝膈间不时针刺般疼一下。他返身取了几本书垫在胁下压紧了肝部,见桌上放着当日从京师转过来的邸报,顺手抽了过来。看了一页,头一条就是户部列举各省垦荒亩数。
  河南是二十七万五千六百零三亩,赫然是第一名,但
  户部在后边加注说:“据该省藩司衙门禀,数目尚未核实。待查。”还有一条是刑部的,说河南臬司衙门张行球纳赇,私和内黄县任连斌打死人命案,奉旨“着刑部会同河南按察使柯英查实奏明,钦此”。接着是表彰李卫的一条,说江南黄河河道缕堤疏水,已顺畅通过菜花汛,当年可以涸田三十万亩,也加了一条注:“本年菜花汛,沿黄各省皆无水患,唯河南与安徽交界处微有决溃。奉军机处批,着两省藩司派员查看,厘清责任,限期合龙”。云云。官场通习“邸报夹缝里看宪眷”
  一望可知,六部有高帽子就给别人戴,有屎盆子就往自己头上扣,田文镜气得将邸报揉成一团,“啪”地扔在地下。
  “东翁,又生闷气了?”
  门外传来毕镇远的声气。田文镜头也懒抬起,只瞥了刚进来的毕镇远和钱度一眼,说道:“你们回来了,坐吧?”毕镇远俯身捡起邸报,小心地展舒着那纸团,和钱度坐了田文镜斜对面,笑道:“这是扔不得的,要记档回缴呢!”田文镜冷笑道:“有的省连密折朱批圣谕都缴不回去,这张破邸报有什么大不了的!张兴仁在作什么,还在那里说教么?”
  “是。”钱度见毕镇远聚精会神正看邸报,恭恭敬敬欠身答道,“晚生和毕师爷走的时候,张学台还在书院门口台阶上训诲。劝秀才们安生回舍,明日按时应考。有不应考的,一概取消生员资格,有不遵宪命还要闹事者,要捕交臬司衙门严加处置。我看秀才们有些顶不住,交头接耳的议论,不知说些什么。”
  田文镜松弛了一下过于紧张的心情,抚着毛茸茸的前额叹息一声没有言语。
  毕镇远在旁笑道:
  “怪不的群小一轰而起,皇上已经启驾去了奉天。十三爷病重,已经全然不
  能理事了。“
  田文镜一把抓回邸报,果然见第二张邸报头一条便是:“圣驾于四月二十六辰时发驾往奉天祭祖,前已有旨着睿亲王迎候。着三阿哥弘时晋封盛郡王,暂代宝亲王弘历理事。刘铁成、达格鲁乌、张五哥、德楞泰等侍卫从驾,张廷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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