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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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帝- 第17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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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凤阁笑道:“昨个酒沉了,没想到东翁亲自上堤视察,我们原该奉陪的。”
  说着早有人端上茶来。田文镜一屁股坐了凉竹躺椅上,半闭了眼,用手抚着剃得发青的囱门只是沉吟,却不言声,弄得四个师爷面面相觑。移时,田文镜拍拍脑门,问道:“有什么事儿么?”
  “哦,方才车方伯来拜,因大人没回来,我们请他改日再来。”张云程看了吴凤阁一眼,说道:“车铭大人说等着,我们请他在西花厅暂候。这阵子不知走了没有。”
  “他说有什么事?”
  “没有。”
  “请。”
  田文镜抖擞了一下精神,起身更衣,戴了蓝宝石顶子,袍子外罩了一件孔雀补服端坐案前,四个师爷便忙退后侍立,早有人撤掉了案几上的残茶纸牌等杂物。不一时便听车铭在外笑道:“文镜兄昨夜辛苦,这早晚才回来么?如此关心民膜,雷雨之夜亲巡河堤,令我辈惭愧哟!”一头说,人已进来,因见田文镜朝服袍褂,面色严肃地坐着,先是一怔,忙又一揖,行下属廷参之礼,脸上却是没了笑容。四个师爷见田文镜突然如此拿大,心中暗自纳罕。
  “老兄请坐。”田文镜将手一让,又高手道,“上茶!”
  车铭斜坐左侧,双手捧过戈什哈用条盘献上的茶,心下也是暗自诧异。他已五十六七岁年纪了,圆胖脸,白净面皮上似乎还没有什么皱纹,只是头发已经半苍,两撇八字髭须修剪得齐整,神气地翘着——此人十八岁进士及第,连登黄甲,先任蔡州知县,又转扬州知府,江西粮道,转迁湖广、西川、山西、山东布政司使,陈了两次丁忧守制,转圜官场足有三十年,一直做的肥缺,用他自己的话说“全托了八贤王的福”。但藩台与巡抚虽只一级之差,一为“方面大员”,一为“封疆大吏”,咫尺之遥却再也跨不上去,谁也不明其故。
  他小心翼翼地将茶放在茶几上,斜视一眼田文镜,一时也没有说话。他需要思量一下,前几日还谦恭逊让在自己衙门打磨旋儿的这个田文镜,为什么一夜之间换了一副面孔?“老兄在这久等,让你枯坐了。”田文镜打着官腔开了口,“你急着见本抚,有什么事呀?”车铭原是老牌进士,哪里瞧得田文镜这副嘴脸?但他毕竟宦海浮沉数十年,世故圆滑得捏不住扯不断,因轻咳一声,正容说道:“河工三十几万两银已经拨出藩库。本省学政张浩昨日批文咨会,今年乡试取士朝廷已有廷寄谕旨,令各省早作准备。文庙、书院这两处地方年久失修,昨夜一场大雨,今天我去看了看,泡坍了十几间房,余下的也岌岌可危。万一秋试砸坏了各地的秀才,是担戴不得的责任。这要五万银子才敷衍得来,但藩库银子已经一两也动不得。因此请见抚台,这笔款子从何出项?”说着,摘下眼镜片擦擦又戴上,含笑看着田文镜,一副“看你怎么办”的神气。田文镜也用目光扫了车铭一眼,说道:“老兄送过来的咨文早已拜读了。据我看,山东赈灾和京师直隶用粮银是急务。年大将军军需的一百万,原是备用,既已打赢了仗,这个钱就不是急需。文庙、书院我也看了,五万恐怕还少了点,先从这里头拨七万给张浩。河工上还缺一点,我意也还要从这银子里抽出三四十万,这样咱们的事也就从容了。”
  车铭惊讶地盯了田文镜一眼,不安地挪动一下身子说道:“这个……大人知道,这银子并不是咱们河南省的,是户部存在河南的。拨三十九万的事户部还未必允准呢!还有年大将军过境应酬,没有十万也办不下来——本来刚刚要回来的亏空,一下子又少近百万。朝廷追究起来,敝衙门承当不起呐!”
  说罢呵呵一笑。
  “当然不要贵藩承担责任。我为本省巡抚,军政、民政、财政、法司有专阃之权。我来承担。”田文镜说着便起身,至案前提笔疾书几行字,交给张云程:“叫他们用印,交给车大人带回去照令行事。”一抬头见李宏升带马家化进了院子,又对姚捷说道:“你和毕师爷一道去西花厅陪马家化谈谈,等会子我召见——大约是为晁刘氏的案子吧。”
  四个师爷在一旁早已听得发怔了,他们跟田文镜不久,只晓得他勤苦肯干不辞劳烦,虽然冷峻内向不苟言笑,却并不武断。不禁互望一眼,却都照令行事。吴凤阁见他今日事事处置专横乖方,心里暗自为这株摇钱树吊着一口气,正在思量如何转圜挽回,田文镜又对愣着出神的车铭道:“至于大将军过境,似乎用不了那许多。年大将军是儒将,懂得‘秋毫无犯’,已有兵部正当军需,打这里过,宴请一下我看也就可以了。做什么要十万银子?”
  “回大人话。”车铭打定主意要这个二杆子巡抚栽个大筋斗,因见姚捷递进来那张调银文书,接过略一看便收了,嘿嘿一笑道:“职藩谨遵宪命就是。”他突然多了一个心眼:自己要站稳脚跟,必须“有言在先”。因又欠身道:“不过我得诚心奉劝大人一句,河南是个穷省。为追比藩库亏空,洛阳、信阳府、商丘等地抄了三十多名官员的家,四个县官悬梁自尽——这笔钱来得不易!至于大将军,当然是不要银子的。三千人就算在郑州住三天,加上我们前去迎送,吃上好的席,有两万银子足够。我一切照宪命办就是了。”
  吴凤阁老谋深算,早看出车铭居心不良,眼见他要砍自己的摇钱树,忍不住在旁说道:“中丞,方才说的几项银子暂不必动。河工上现银还没用完,等用完了再动银库不迟。至于年大将军,甘陕巡抚幕中朋友都有信,怎么接待,回头您看看信再与车大人商计,如何?”说着,刀子一样的目光向车铭扫去,恰与车铭目光相碰,火花一闪即逝。田文镜思忖了一下,“也好,就是这样。老兄还有什么事么?”
  “哦,还有一件小事。”车铭笑容可掬地说道:“汪家奇奉到宪牌撤差,说是擅离职守,这是误会。昨夜雨大,是我把他叫去衙门,商议河防的事,他并没有在家。此人干练老成,又是多年老河工上保奏出来的。如今用人之际,乍然换新手,恐怕误事。请中丞鉴谅。至于武明,自然也不委屈了他,铸钱司少一个司正,也是上上肥缺,补进去,岂不两全其美?”
  田文镜静静坐着听他说完,淡淡道:“再说罢,老兄道乏!”
  说着端茶一啜,按清制,自明珠为相,官场说话,献茶只是摆样子。不论主客,只要端茶,便算“情尽余茶”必须道别。
  车铭只好也端起杯,略一沾唇。戈什哈便在一旁高唱一声:“端茶送客啰!”
  “不送了。”田文镜步出签押房,立在滴水檐下,看着车铭打躬辞出,客气冷淡地一揖作别,回头又对吴凤阁道:“吴先生,劳驾请马大人过来——你去知会琴治堂,所有人丁一齐出动,看邬先生现在何处,无论如何请他回来!”
  第三十二回 飘零客重返金陵地 聊官箴闲吟卖子诗
  邬思道已经不在河南,田文镜下逐客令,他回到南河洼子下处,连堂房未进,架着拐杖立在当院便叫过管家,立命:“现在就去租驮轿,今晚就动身,先去湖广,再转南京!”
  “是!”管家一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边答应,又试探着道:“请爷示下,带多少家人,预备行李的事也得先预备一下。”一边说一边偷看邬思道脸色,却甚是和平安详。邬思道知道他的意思,一笑说道:“我这一去未必回来,家人们去留自便,不愿随行的决不勉强——连你在内——每人送三百两银子以尽主仆之情。你呢,送我到南京,自然另有赏赐。
  既然一古脑都去了,细软行李自然要带走,粗重家什都赏了你变钱——就这样,去吧!“
  兰草儿金凤姑正在东厢房里和丫头们讲究刺锈,隔窗听得清清楚楚。待管家喏喏连声退出去,忙出来掺着邬思道进了堂房。一头走,一头紧问:“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田文镜开销了我——取酒来!”邬思道坐了安乐椅上,适意地将发辫向后一甩,笑道:“此真一大快事!
  这帖膏药糊在身上真正令人难耐!“一头说,兰草儿已为他斟了一杯酒,邬思道”啯“地一饮而尽,长长吐了一口气,左右顾盼了一下凤姑和兰草儿,说道:”久已有志和你们重返故园,疏食遨游,长伴梅花,这一次或可解度出来?“
  凤姑和兰草儿不禁对望一眼,心下暗自诧异。他的这两个妻子,金凤姑是他的表姐,也还罢了;兰草儿却是他的“续姑姑”,论起来,就似乎有些乱伦。当年邬思道闹贡院之后,成了朝廷严辞捕拿的要犯逋逃在外。康熙四十六年邬思道蒙赦赴京,才知道原已许配自己的金凤姑已经被姑父金玉泽另嫁党逢恩。在一个雷雨之夜,金党翁婿密谋杀害邬思道,又被一直深爱着邬思道的兰草儿查觉,偷放邬思道投奔了当时的雍亲王。雍正夺嫡登极,朝廷皆知怡亲王允祥立了拥立首功,其实居中运筹帷幄,为雍正决策逐鹿之场的真正幕后人物,都是这个邬思道!雍正即位当夜便查抄金府,这“母女”二人带着金凤姑的儿子投奔邬思道求救。于邬思道而言,一则为爱人,一则为恩人,索性一并收留,不分嫡庶都作了自己的妻子。当下沉默许久,兰草儿终究难忍,咬牙碎骂道:“姓田的真算小人得意!在太原见他当时那副狼狈样儿,如今想起都叫人恶心——爷可不是救了个中山狼么?”
  “要我说,这样倒好。”金凤姑微笑道,“咱们爷早就腻味透了这龌龊官场。
  离得他远远的难道连口饭都争不来吃?“
  邬思道吃了两杯酒,脸上泛出红光,舒适地向后一躺,闭目摇头道:“你们不要恨田文镜,我谢他还来不及呢!也不要安慰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这里头的事情,不但你们,田文镜也是不知道的,世上知道我的,只有皇上,怡亲王和李卫。
  我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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