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柑苔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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柑苔绿-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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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我真的无能为力……真的无法改变什么吗……) 

我不清楚我为什么要追问这些,我说得太直太急了,这不是一个好办法,一开口我便后悔了。 

他的笑容顿时僵硬了,脸色苍白,仿若有一把刀扎在他柔软的心里。我知道我伤害了他,同时也伤害了我自己。 

他无语地凝视我,眼睛越来越亮,我们四目交接,他终于勉强地一笑,那种缓慢攒起来的亮东西顺着脸颊流下来,无声无息的,他没用手去擦,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他一直是如此好强不服输。 

左胸微微地痛了,我以为我这样的年纪已经不会再感到什么刺痛了,可那不是真的,沉寂已久的感情来得那么急切,那么汹涌,一瞬间我忘记了呼吸。 

(世界消失了,只有一双眼睛占据了我整个视线,它漆黑异常,深不见底。) 

我走过去把他的手抬到自己的唇角,“温迪,温迪……”我轻轻地吻着,一个一个手指吻过来,他的手心具有想象中的温暖热度。我拥抱他,做了一件以前就想做的事情,我亲吻他的眼睫,感觉那细微颤抖的睫毛一丝丝拂过嘴唇,上面湿漉漉的,冷的是雪,热的是泪。 

“乔什……” 

又是那种声音,小而干涩,犹如迷路的孩子。 

以前不是没有过亲吻的,我们都习惯这种表达情感的方式,可是从来不曾如此潮湿,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恍惚和战栗,额角,眉心,鼻梁,一点点,在肌肤上撒下火种,整个身体内部熊熊燃烧起来。 

“我非常难过,真的,真的,我让你伤心了。” 

我抚摸他柔软的头发,闭上眼睛,用只有我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低语着。 







5 



推开玻璃门,熟悉的蓝调清晰地传入耳中,小酒吧的墙壁是锈色的,四面挂有异常醒目的枣红挂毯,形态各异的梁柱将空间分割成好几块,制造出奇妙的格局效果,而雾面灯的柔光无形之间又减缓了那种棱角分明的感觉。 

果然是瑞纳多喜欢的设计。 

弹了弹手指,我只要了一杯冰开水,拉开高角椅坐下,迎接上瑞纳多不赞同的眼光。 

“老伙计,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瑞纳多若有所思地窥视我。 

“真的有那么明显?” 

我先是讶然,接着苦笑,没有向他隐瞒。 

从伦敦回来,已经有三个星期了,这期间我很少见到温迪,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他每日清晨外出散步,到了黄昏才姗姗回来。哪怕偶尔遇见,他也是呆坐在庭园里,任由头顶上的树叶在他衣服上冻结出一抹抹暗绿阴影。凝神的他正在沉思着某些我不能弄清的东西,远远地,可以看见那双大而深的眼睛,黑得不见底。我想我那时的话还是给了他狠狠一棒,他的情感已经被压至顶层,他极需要一种强烈方式把自己彻彻底底释放出来。 

“是不是和小鬼有关系?”美丽的琥珀色液体,冰块敲击酒杯壁发出清脆的声音,瑞纳多灌了一大口威士忌,露出好玩的笑容。 

“猜对了。”不想否认,我对他讲述了这个假期的经过,当然,同时也在细节上做了必要的省略。 

瑞纳多夸张地扬起眉头,“虽然是迟早的事情,但你的速度竟然比我预想得还要快啊。”他促狭地眨眨眼,几乎要忍耐不住地大笑出声,“怎么说呢,乔什,你毕竟是这么一个沉闷又无趣的男人。” 

冷笑两声,我没好气地说着,“谢谢你的赞扬。” 

一开始没有把温迪当成恋爱的对象。 

在心理上等于是看着长大的孩子,而一旦有了明确的认知就不会再放任自己。可料想不到那个时候胸腔突然被整个冲破,那冰凉又火热的感情不停地满溢出来,只想他好好的,只想他好好的,于是忘却了任何顾及和界限,情不自禁地拥抱他亲吻他。 

就此,情感决堤了。 

“为什么你不对他说呢?”一面闷笑一面开口。 

“说什么?” 

“说你爱他,爱他爱得要死。”瑞纳多的身体向前倾,以双肘撑住桌面盯着我,眼神兴奋得无法自制。 

我犹如见到怪物一般睁大眼睛,对他荒谬的提议好气又好笑。半晌,我低下头,目光落在手中的杯子上,玻璃的水杯,没什么起眼,杯口绘有几片小绿叶,在光线下一闪一闪,令人产生叶尖旋转舒展滴落露水的错觉。我喃喃自语,叹息似的,“如果我说了,这就是最差的爱情,最差的。” 

“为什么?” 

我搁下抚触额头的手,“时机不对。已经处于一个被人同情被人保护被人照顾的地位,再要他以补偿的心态承受这份感情是不公平的,他太骄傲了,即使这是他一生最低落的时期都会严重挫伤他的自尊。而且……”我小幅度地摇晃杯子,不是没有淡淡的惆怅的。“我的年纪不轻了,玩不起了。” 

是的,在这般岁数,想战胜那种恐惧,那种把心交给一双单纯眼睛的恐惧是需要勇气的,至少目前的我只能体会,并不具备。 



穿过上坡路的一个小拐弯,头顶传来鸟类振翅的啪啪声,我顺着声响望过去,没见到通常在这里出没的翠雀的影子,只有薄薄的云层飘浮在天蓝晴空下。手中用几张银锡纸包裹的红酒还有些微微的余冷。 

和瑞纳多分手时,他得意兮兮地交给我一瓶波尔多红葡萄酒。 

“从拍卖会上弄来的,共有两瓶。这瓶送给你和小鬼,美丽的皇后总不能由我一个人独占。”他耸耸肩。 

像这样被称为“皇后”的波尔多陈年葡萄酒,售价是相当昂贵的。我沉吟片刻,随即无声地笑了,我明白他的意思。我拍拍瑞纳多的肩,接受了老朋友的好意。 

在林荫道的尽头撞见了温迪。 

他带着杰斯珀出来散步,针织厚毛衣和长裤,非常休闲得体。看见我,他摸摸耳朵,眼神犹疑了几秒,太多天没有交谈,他不知应该如何开头。 

杰斯珀殷勤地冲我摇晃尾巴,我挠了挠它的下巴。这似乎化解了他的困窘,他笑了,很天真很少年气的那种,没有人可以抗拒他的微笑,我也一样。 

这个笑容里一些稍纵即逝的东西不存在了,我模糊地想着,就好像他过去最高兴的时候经常会突然沉默下来。现在的微笑温暖,明朗,发自内心,他仿佛又从哪里重新得到了力量。 

我们并肩而行,风穿过树林沙沙作响,这一带的树叶很少因为寒冷而凋零,无数土褐的枝干延伸到视线的顶端,绿色如早晨的轻雾一般弥漫。 

“真漂亮。”他赞叹。日光小心翼翼地描出他的面孔,清晰瞧见眨睫毛时抹下的优美阴影,“我刚来时就喜欢上这里了。 

“这里的人也很好,加布里夫人会烤各式各样的松饼和蛋糕,花店的老板娘常送我玫瑰和土耳其桔梗,塞贝先生家里的薇薇非常漂亮,噢,我忘了和你说,那是一条雌性黄金猎犬,我的杰斯珀都爱上它了……”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几近是有点罗嗦的,我温柔地注视他,因为那一点都不讨厌,他是真心诚意地喜欢他们,也真心诚意地想和我分享这些。 

来到家门口,我摸出钥匙开门,先走向厨房。 

温迪去了庭园,从他来到这里,屋子前的土地就如同有了新的生命,步道上黑白相交的碎石,木栏上攀爬着的藤蔓,还有围绕着墙壁开满了整幢屋子的花朵,即使是冬日,也闻得到幽幽的暗香。相较过去,已然初具规模。 

而近几日他也更加费心思地照顾他的庭园,用上了各式各样的小铲子和花盆。我偶尔瞥见,他一面给花木贴上标签,一面在笔记本中记录下照顾它们的办法。 

我从冷冻库上层找出了冰块和小冰桶,一层层剥着红酒外面的锡纸。温迪在庭园里呆了一刻钟后推门进来,他停在了厨房门口,目光无声地留连在我身上。 

我知道他有话想说,转过身示意他坐到早餐桌旁,给了他一杯柠檬水。 

窗外的天空很蓝,蓝得可以滴下水,云层和云层的交界处微微闪着白光。他低下眼睛用双手握住杯子,向左转几圈接着又向右转几圈。我在他对面坐下,过了几分钟他抬起头,深深地凝视我。 

“乔什,我想去旅行。” 

“出去走走看看也好,我会腾出时间陪你去的,就像这次度假一样。”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咬着下唇,使劲地摇摇头,“我是说就我一个人走。 

屋子里有一瞬间的静默,非常非常静的,甚至听不见彼此的呼吸声。我的胸口有些闷,我推开椅子走到窗畔,外面的阳光让我稍微舒服了一点。 

“记得吗?我小时候曾和你说过将来我要周游世界,那不是玩笑,现在也只不过早了一点而已。” 

我觉得自己恼怒了,可只是觉得而已,因为它来得如此缓慢如此迟钝,以至于没有一丁点真实感。我回过头面对他,我想象得出自己表情的意思,随便你吧,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不愿意再谈论下去,我对他说,“我有点累,想先去休息了。” 

“乔什,你生气了吗?”我经过他面前,他猛地一把抓住我的手。 

“没有。”我忍耐着,略微降低声音,尽量平淡地说。 

“你有。”他的目光灼灼,异常坚持。 

“我说了没有。” 

“可是你有。”他提高了声调。 

我的耐性达到了饱和,“这个答案对你重要吗?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我的视线从他的手上扫过,语气厌烦,“放手吧。” 

他的面孔一片空白,好一阵没有表情,渐渐地,他的神气变得很柔和,柔和得令人有点伤心。他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我不再看他,直接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把他一个人丢在大厅里面。 

6 



想再抽一根烟,却发觉烟盒已经空了,我侧过头看见堆得慢慢的烟灰缸,不由一楞。手指翻弄了几次空盒,随即哑然失笑,除了年少时那段还不懂怎样排遣压力的日子,我从不曾这样失态过。 

究竟是怎么了,我在心里嘲笑自己,为什么要忽然发脾气,多么可笑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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