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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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虎关- 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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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生存的所在,就随即变了。潮湿没了,零乱没了,烦躁没了,多了平和,多了宁静,多了超然,多了清凉。那祖师咋说来着?“安禅不需佳心水,灭却心头火自凉”。这觉受,被称为“禅乐”。
  如果说兰兰的最初修行,仅仅是绝望了现实,想在虚幻中追寻寄托的话,到现在,已变为贪禅乐了。这禅乐,非言辞所能形容,非凡欲可以体验,非金钱可以购买,非权势可以索取。至此,修行者有乐无苦。听说,有人把宗教比为鸦片,这是行家之言。那禅乐,确如吸食鸦片般飘忽,迷离,甜晕,不过多了份清凉和宁静。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白虎关》第十六章(2)
有人把修行人当成了符号,而妄加分析,而忘了她们首先是人。是人,就有精神。每个人,都有一个精神世界。这世上无两片相同的树叶,也无两个相同的人。面对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所有分析,都显惨白。治万般心病,得用万般良药。但这话,兰兰存在心里。是非以不辩为解脱,你有你的千般计,我有我的妙消息。
  她闭了眼。眼皮是世上最大的东西,一合,就把世界盖了。盖了好,那入眼的,多烦恼之诱因。那入耳的,入鼻的,入舌的,触身的,都是烦恼。《西游记》上,那猴子打的六贼,便是这六个。《心经》不是说五蕴皆空吗?“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那眼见,耳闻,鼻嗅,舌尝,身触,都会引起贪心。有求皆苦,无欲则刚。兰兰就无求了,那爱情,不可得,我便不求;那富贵,无踪迹,我便不想;那理想,已成空,随它去吧。而我,弃了小爱换大爱,取了小贪换大贪,爱那金刚亥母,爱那六道众生,贪那空行佛国,贪那永恒的涅槃之乐。
  一股浓浓的悲袭来,热浪随之涌上心头,涌出眼眶,脸上就凉刷刷了。这感觉,每每在极静时涌来,淹了心。据说,这意味着悲心大发。那观世音菩萨,就因悲众生之苦,常洒泪珠。无数泪珠,化为无数度母。那唐朝的文成公主,就是绿度母的化身。又据说,许多大成就者,每想众生受苦,多痛哭流涕。按这说法,兰兰便是进步了。但这悲,却老是搅心。兰兰于是知道,自己的悲,并不是大悲,而是发自心底的某种情绪。那情绪里,老晶出爹老树般的身影,心顿时就乱了。
  兰兰这才知道,自己六根没净呢。
  2
  自老顺坏了那次“打七”的缘起,村里说闲话的多了。有的说,那金刚亥母,连自己的牌位都护不住,叫老顺一石头砸成了两截,咋能保佑村里人?有的说,那护法神,连个关也护不住,咋能挡住末日的火风和猛兽?大头也三番五次进洞干涉,动员人们不要迷信,要劳动致富。好些人的心,就叫白虎关引了去。毕竟,那儿有黄灿灿的金子。“打七”者明显少了。洞里常住的,只有兰兰和几个女人,但多数时分,女人们都在闲聊。
  这天,兰兰正在持咒,凤香进了洞窟,悄声说:“你爹叫你。”兰兰不应,自那次出了家门,她怕见家人,虽也想,可怕见。开弓没有回头箭。既出来了,死在外面,垫狗肚子,也不想进去看人家脸色。嫁出的姑娘,泼出的水。而且,自己又是灰头土脸地进门,又土脸灰头地出门。那爹娘的影儿,虽时时在脑中忽悠,但总叫兰兰晃没了。只有在不经意的恍惚里,爹妈才偷偷袭来,拽出她满腔的酸热来。
  “你爹叫你。”凤香又说。
  兰兰说:“你带个话,就当我死了。”凤香说:“人家好心来看你。去,见一下。”兰兰说:“你说,就当我死了。”凤香冷笑道:“没见过这号当女儿的。你修个啥?难道有不孝的修行人吗?”
  兰兰打个哆嗦,才慢慢起身,出了洞。远远地,就听到土地庙传出爹的声音,心中有股奇怪的情绪涌动了。她很想哭,却听到父亲的话了:“我养了她的身子,养不了她的心。就当我白养了。”
  听到这,兰兰心头涌上的酸热突地没了。
  兰兰极力不去望爹。她垂下眼帘。她感觉到爹射向自己灼热的视线了,听到爹熟悉的气管的咝咝声。听得爹说:“丫头,回家吧。北书房给你收拾好了。”
  兰兰木然了脸。她很想看爹的脸,不知他是否瘦了?这是老萦在心头的问题。但她又提醒自己:“挺住。你一望,心就软了。心一软,就得听爹的摆布。……那白家,是死也不能再进的。”她于是木木地站着,心里诵起心咒。心咒一诵,爹没了。爹虽在前面站着,但爹没了。爹鼻孔里的出气声却分明粗了,利利地扎她的耳膜。平常时分,一有这预兆,家里准有人遭殃,多是妈。兰兰很怕爹。心咒虽刷子似急急扫着,把关于爹的讯息扫了出去,但兰兰还是很怕爹。要是她看到爹的脸,说不准会流泪的。于是,她硬了心,转过身,说:“我进去了。”
  身后,传来老顺的怒吼:“你死了死去吧!”
  老顺气坏了。

《白虎关》第十六章(3)
为这次会面,他准备了许久,主要是感情准备。老伴也劝了他多次。老伴说:“你捂住心口子想一想,你当了回老子,对丫头做了些啥?”老顺就“捂住心口子”想,才渐渐发现了自己的不是。别的不提,至少,他没和丫头谈过心。换亲时,丫头哭,老顺说:“哭啥?哪个女的不嫁人?姑娘生下,就是嫁人的。”结婚后,白福打兰兰,兰兰一哭,老顺就说:“嚎啥?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哪个女人不挨打?你妈,还悬乎乎叫老子一脚踢死。”孙女死了,兰兰一哭,老顺就劝:“也许是那丫头的命吧。这号事,世上也有哩。”兰兰闹离婚,老顺撇嘴道:“好男儿采百花,好女儿嫁一家。还是头餐面好吃,忍一忍,就是一辈子,离啥?”就这样,每次,他都以长辈的口气教训兰兰,从没问过:“你咋想?”老伴一骂,老顺就想:“对呀,她心里咋想?心病还得心病医。”就充满希望地来谈心。谁知,热屁股溻到冷炕上了。
  他最气的,是兰兰的冷漠。毕竟是父女,折了的骨头连着筋呢。况且,父女俩不见面,也有些日子了。自那次,兰兰一甩袖子,进了金刚亥母洞,老顺只在梦里见过兰兰三回,一回是侧面,两回是背面。虽不能说梦萦魂绕,但那“想”,是肯定的。老顺钢牙铁口,宁叫“想”在脑里捂臭,也不叫它左右了脚。这回,推金山,倒玉柱,老子给你下话来了;老子厚了老脸,自打嘴巴,见你来了;老子前趋三步,你也该迎来两步;老子下个跪,你也该还个揖;老子塌塌架子,你也该低低脑袋,可瞧她,连个眼皮儿也没抬。是可忍,孰不可忍。
  月儿妈笑了:“你叫啥?真死了,你的鼻子都拧歪了。”老顺叫:“老子才不呢。那号无义种,连老子都不认,白来人世一趟。”
  老顺把莹儿给他的包儿扔进洞里,转过身,下了山。一股风吹来,黄叶和纸片儿啸卷着,还有尘土和一种说不清的臭味。这些,都进心了,心就糟透了,似乎比听到大儿子患癌症时还坏。那时,只有悲痛;现在,还夹了乱七八糟的一堆。天毛了,心也毛了。
  “早知这样,当初生下,一屁股压死,喂狗。”他想,“还是计划生育好,生得越多,越烦恼。”
  身子没一点力气,倚了那小树,老顺看看天。满天的云在翻滚。那声吼,把体内所有的能量耗尽了,也把对兰兰的怨恨泄了大半。
  “丫头瘦了。”他想。
  他发现,自己竟又牵挂那“无义种”了,不由“呸”一声,想:“我真是个没起色的货,人家都六亲不认了,你还挂牵啥?”
  他恼恨地晃晃脑袋,晃走脑中不该有的念头,又摇晃了身子走。“回吧,管她呢。”他想,“人家都不认你。你想她干啥?无义种。”
  远远的,大丫拽了北柱的胳膊走来。大丫仰了脸,对北柱笑语着。
  老顺很羡慕北柱,想:“瞧人家,……人家咋养的姑娘?是不是人家命好?”一想命,他又想起家里发生的一连串事儿来了。他发现,那事儿,真像排了队似的,一个没完,一个又来了。但想想村里人,才发现谁家也有事儿,还有比他更坏的……
  他想,望前瞭,不如人;往后瞭,人不如。
  这一比,老顺心里才轻松了些。
  3
  老顺身上的肉嘣嘣嘣跳了一夜。根据经验,那肉一跳,准没好事。他怕丫头听了那句“死了死去吧”后想不通,真寻了无常,次日一大早,就和老伴去金刚亥母洞。
  兰兰先看到了妈。妈老了,鬂角的头发白了,眼球跌进崖里,鹳骨高突,皱纹密布,鼻洼里汪着清涕。妈是个爱干净的人,向来注意形象。那清涕,就很扎眼。
  爹垂了头,坐在椅子上,没望她。从感觉上,兰兰觉得他还记恨自己。但兰兰理解爹,爹是个老实人。爹即使在恨铁不成钢时,仍会爱自己。有多恨,就有多爱。
  兰兰很想扑入妈怀里哭。这镜头,在不经意时,就会在脑中显现。可现在,兰兰的心里木了,木得像没有黄毛柴的沙洼。那哭的念头也没了,就垂下眼,等妈发话。
  听得妈说;“你瘦了,吃得饱不?”兰兰说:“能”。妈问:“睡呢?挤不?”兰兰答:“不挤。”
  妈却说:“我们想通了,那婚,你想离,就离。天下的好男人又没叫霜杀掉。离了,你嫁人也成。不想嫁,妈养你个老丫头。家里又不缺你一碗两碗的饭。” txt小说上传分享

《白虎关》第十六章(4)
老顺望着脚尖,也说:“我想通了。你们的事,老子不管了。老子又不能跟你一辈子。我想通了。”
  兰兰觉得很怪:这话题,明明是自己的事,却觉与己无干。但爹的话,是对自己离婚最开明的态度。爹已向自己妥协了。怪的是,她心如死水,不起一点波纹。
  老顺又说:“丫头,你瞧,想通了,回去,重打锣鼓重开展,好好过日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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