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有恶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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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有恶犬- 第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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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心会乱是迟早的,他们急,那边也并不是无忧无虑。
  皇帝之后又吩咐了谢启几件其他事,谢启记着太医的话,劝皇帝好好休养莫要忧心难过,皇帝背靠在软枕上,眼睛闭上,呼吸轻浅,谢启正准备告退,但心里莫名的升起一股焦灼,让他步调微乱,他觉得若是自己这个时候不问,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陛下。”谢启胆子大了起来,皇帝其实并未睡着,只是没抬眼,鼻音重重的嗯了声。
  “臣不明,您今日……为何要告诉臣这些。”
  殿中安神香味稠密似胶,气派非常的殿宇中此时只有君臣二人,只听皇帝平静道:“朕是在为你解惑。”
  谢启诧然:“为臣解什么惑?”
  “爱卿在刑部立功无数,但十年间少有升迁,爱卿一定没少怨过朕,是吧?”皇帝微笑了一下,略略挑眉,削了几分病色,似又回到从前金殿上爱开玩笑的时候:“爱卿但说无妨,朕不会恼你的。”
  不光怨皇上,还在怨生活,怨周围的人,只是自己心摆不正,看什么都是歪斜的。
  “臣以前是怨过。”谢启如实道:“可臣现在大概明白了。”
  “爱卿明白什么?将来给朕听听。”
  心里面有许多的想法其实都是没有章法头绪的,一天一天积累起来,汇集成海,过去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是不同的,他想通了以前看不开的事,就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但要将一招一式写进书谱里,又不知如何动笔,只能意会不能言传,谢启向来讷言,舌灿莲花这种事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他呐呐道:“臣只是觉得……侍郎与尚书对臣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只是管的杂事多了,人多了,奉银多了,见面给他行礼的人多了。
  但是他能办的案子却少了。
  可是他的成就感,满足感,却恰恰是需要这些一桩桩的案件来支撑的,他可以再年老后自己慢慢回味从前办理解破的案子,从头到尾都有根有据,倾注的汗水可以为他证实,他还可以一桩一桩的讲给年轻人听,那些惊悚的,可怕的,缠绵的过去,没错,他的青春,他的过去。
  谢启不想在暮暮老矣的时候,能为年轻人诉说的,都是那些虚幻的一纸荣华。
  “朕还记得,当年你与秦敛一起中举,在琼林宴那时候爱卿你说过的话。”皇帝仰头呼了口长气,现在说那么多话,其实已经很是疲惫:“也真奇怪,每年琼林宴上这么多孩子,说过的话几乎一模一样,朕偏偏记得你说过的。”
  谢启还没到荣辱不惊的地步,脸微微燥热:“臣,臣当年说什么了?”
  “爱卿说,愿意为朕肝脑涂地,你说你为了这天,已经等了很多年,你一直都在等待为国效力。”皇帝回忆着往昔,露出怀念的神色:“每年,每个人都会这样说,但没人能坚持很久,其实朕也不需要他们坚持很久,为国所用的,不能全是君子,水至清则无鱼,只要能为朕所用的就可以了。可是爱卿说了,朕就觉得你可信,朕对自己的眼光很自负,所以朕对爱卿,抱了很大的期望。”
  “朕当年重用秦敛,并不表示朕信任他,喜欢他。”
  皇帝至今记得,当年琼林宴下青年的身上无需压抑的激情,明明只是一个书生,说出肝脑涂地四个字的时候,竟会让他也到了心悸到眼眶发热的地步,那种迸发的光彩是要怀抱着巨大的梦想的人才会拥有,不经伪装,不被收买,刚硬似坚石,不会因为时间的冲刷而磨损自己的理想。
  皇帝也年轻过,冲动过,在最为天真的时候也有自己的理想,并相信那是极为美好的事,直到现在,皇帝也迷恋着自己年幼时候曾有过,但早已消失无踪的激情。
  所以这个年轻人,只有这个年轻人,皇帝想从这个人身上,续留住一个可贵的梦想。
  谢启双膝落地,轻声道:“臣自知资质有限,非帅才之能……当年的话,陛下竟还记得……”他心口似有潮水涌动,以致身躯微微颤动:“能为民做事,为国效力,为君尽忠,已是臣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臣死而无憾。”
  他跪了许久,久久不见有回音,慢慢抬头看的时候,皇帝还是半靠软枕间,面容疲倦,却是睡着了。



  吠吼第五十四声

  一个月后,叛军派遣来了使者,是求和?还是下最后的战书?朝中众人心里头都没底,但无论怎么说,能谈判,就是表示还有回转的余地,前来的使者长了张极具欺骗意义的脸,眉慈而目善,然后不吭不卑的对着满朝堂的人说出了一个和谈前的条件。
  这个条件其实很简单,简单到皇帝都觉得小题大做了,皇帝咳了几声,皇冠上的玉旒随声晃动。
  “谢卿,既然如此,这次就你去好了。”
  谢启楞了半晌,抬眼看去的时候正好对上使者眼含深意的笑,打了个寒颤,不容他多想就跪下谢恩。
  “臣领旨,必当不负皇命。”
  要他去?蛇窟虎穴他都不会惧怕,何况这些只是乱臣贼子,他绝对不会退让半分。
  秦敛再也不是从前,会与他通宵畅谈未来,一起苦读诗书的那个人了,谢启忍不住就这样小心眼的猜测起来,若是对方想利用私情,那就真是大错特错了,自己虽时常软弱,但在这种问题上,他是不可能退让的。
  樊林的反应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了,镇定的让谢启咂舌,怎么说呢,谢启虽僵僵硬硬的独身过很长一段日子,但心里头还是滞留着一点风花雪月的残影,在这种可能面临生死别离的时候,就不免文人意气一番,偏偏他逞面子,观察樊林许久后,才长叹几口气,话语苦涩:“这次我去,都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果然青年看向他,停下手头上的事然后把他的手抓在自己手掌里:“不会有事的,不要担心。”
  谢启得寸进尺,继续一脸苦涩:“你怎么知道?你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虽说两军交手不斩来使,你也知道我不讨喜,万一口上得罪人了……”
  青年打断他的话,微笑道:“你怎么不讨喜了,哪里不讨喜?”
  谢启被这句话搔得浑浑噩噩,青年忍着笑伸出双手,搓了几下他渐红的耳垂,神色就微妙起来:“我就怕你太讨喜,被人扣着不给回来了。”
  “我有当人质的资本?”
  “嗯……”青年假意皱眉,卖关子道:“能让我举手投降。”
  谢启连咳好几声,等独自离开房后才四下张望,才谨慎的摸了一下耳朵,身为一个三十好几粗皮糙肉的男人,唯一柔软的大概就只有耳朵这一小点地方,这种陌生的柔软和滚烫的触感交织在一起,不由得就让人心头泛热,全灭之前的沮丧焦虑,举目越是萧索悲凉,心里的火越是噼里啪啦的烧的厉害。
  他不惧千斤重担,只怕身侧无人。
  三日后谢启率使团,在五百将士护送下,浩浩荡荡的冲往狼窝。
  深入敌营不是个好差事,责任重大,多数情况下吃力不讨好,谢启一路都在琢磨着各种的可能,藩王们总不可能一直坐以待毙下去,只怕这些地方军早就时刻准备好,就等着老大看准风向标下赌注了。
  使团马车驶入敌营,谢启在马车里用手挑高了帘子,只看到一派尚算温和的军旅景象,此时正值正午,营帐边上正在分派食物,还是冒着气的饼——谢启不由就叹起气来。
  饼子,竟然有饼可吃,许多京城百姓已经到了寻嫩树根吃的地步了。
  谢启忽然感受到一阵陌生的视线,他当然不是武林高手,只是出于本能的看了过去,马车刚刚经过的帐篷边上半蹲着一个年轻士兵,看起来十分年幼,身上的衣服都似不是自己的,领子太大歪露出一片肉,眼大而空,却似讨命的鬼怪似的盯住谢启马车离去的方向。
  难道是认识的人?谢启记性好,却没从脑海中搜刮出这样一个人。
  容不得他多想,马车很快就离开了,到了地方后也没有稍作休息,气都不多喘一口,直接就带着人前往了叛贼的主帐,隔着老远他就见帐前密密麻麻的站着一堆人。
  谢启眼尖,一眼就认出了叛贼的头头,狼窝的老大。
  秦敛一身肃黑长袍,俊眉修目,轮廓漂亮,神色冷凝,却是气色极好——好,好的很,谢启顿时怒得牙齿都在打颤,他以为自己能控制住愤怒,显然他太高估自己的城府了。
  “一路辛苦了。谢尚书里面请。”
  秦敛微笑着,神色平静,与招待来自远方的友人无甚区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谢启冷哼一声,不假思索的大步迈前,斜视都不屑给予一个。
  副使在后提醒他:“大人……请以大局为重。”
  本来就不该找他来,既然秦敛指名道姓要他过来,就不会猜不到他的态度,对这样一帮叛臣贼子,的确他是连话都不屑讲的。
  多少无辜百姓因此而死,若是死在外族人手上,他们还可以有个报复的理由,但是这种窝里反——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自己同胞,本来又关这些人什么事呢?大家规规矩矩的生活,权贵的事他们又知道什么?
  一己之私,可恨的一己之私!
  两方的位置安排是面对面的,谢启身为主使就难免要跟秦敛相对,秦敛面对谢启不加掩饰的怒意,深深一笑,眼睛就显得特别深邃,这是一种可怕的假象。
  多似温柔啊。
  谢启一下子就冷静下来了,面前的人,他从前敬过,爱过,并视他为最为美好的愿景,现在梦醒时分,瞧对方多么的清醒,潇洒自在,谁死谁活根本不入他的眼。
  放在膝上的手就猛地松了开来,谢启抬眼,冷冷淡淡的道了句:“这些日子,秦相过得可好?”
  他这是故意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了这个称号,秦敛抬了抬眼,静静看着他,神情是极为柔软:“不算太好,但也不差,还算顺心,有劳谢大人费心了。”
  谢启笑容里就不免带了悲凉,道:“好,那当真是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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