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风流:西南联大生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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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代风流:西南联大生活录-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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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国即无家,在民族危亡的关头,不知有多少爱国的知识分子随着战局的变化,背井离乡,抛妻别子,撤到后方。联大教授有大概一半是只身在昆明,靠鱼雁传书互诉衷肠。浦江清就是其中一位。
  1940年夏,浦江清按例休假一年。为免相思之苦,他由安南(今越南)经香港返回故乡,和亲人同住在上海。1941年,浦江清的儿子浦汉昕出生了。这时,日军占领了越南,回滇道路已断。浦江清向学校请假暂留上海。年底,珍珠港事变发生,浦江清不愿长期僦居沦陷区,决心冒着危险通过日寇封锁线,准备经浙赣路去昆明。哪知到了安徽屯溪,上饶、鹰潭皆已失守,浙赣路不通。被困数月后,跋山涉水,由江西绕道福建、广东,回到西南联大。总计行程八千余里,途经八省,历时整整六个月!这一段艰难的历程,浦江清都记在《西行日记》中。
  1942年6月3日,浦江清在穿越日寇警戒线时写道:“午时四时许,要越过警戒线……日哨兵有站,左右两站,距此桥皆三四里,此桥在两站之间,遂为偷渡之所。其后闻人言,日哨兵在四时后即归站,不复巡逻,大雨更不出,故余等实安全。”战时行路难,有时浦江清带的行李,被人敲竹杠,手无缚鸡之力的穷秀才,也只好敢怒不敢言。
  浦江清的女儿在整理父亲的日记时,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一向在我眼中显得文弱、随和的父亲,竟会那样坚毅、执著,这八千里路云和月,他是怎样过来的啊!曾冒着生命危险闯过日寇的警戒线,也曾遇到国民党败兵的骚扰,有时一连几天,翻山越岭,全靠步行,跋涉的辛劳自不必说,还有火灾、空袭的威胁,再加上物价上涨、小偷光顾,到了后来,旅费用尽,又生了疟疾、胃病,但他仍坚持不断向西行,从未想过回头。”
  那一代学者,实把坚守教职看作神圣的事业,犹如战士坚守阵地。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小言之,为了不负西南联大之约;大言之,则是为了青年,为了学术,为了国家。”
  浦江清在《辛巳岁除大雪,独坐寓楼,用东坡除夕诗韵》一诗中曾表明过自己的心志:“风雨待鸡鸣,茫茫何时旦?……明年我西行,万里寻旧贯。丈夫励壮志,未肯谢衰□(缺字)。安能坐困此,日数米与炭。”
  上海虽有老母、妻子儿女,但却是沦陷区,决非安居之地。在建阳、南平、长汀等地,浦江清曾遇到挚友,东南联大校长何炳松、厦门大学校长萨本栋热情地挽留他留下来任教。与西南联大相比,那里待遇较为优厚,住房宽敞舒适,图书资料丰富。同行的旅伴,逐一留下,只有他一人,毅然决然、毫不动摇地向西走。不仅如此,在因旅费缺乏而告债、申请救济的同时,他仍不忘为西南联大采购图书。到达昆明后,连一天也没有休息,甚至顾不得讲述一路的艰辛,第一件事就是去问“本学期之功课如何”,为自己耽误了课程而不安。在1943年2月4日(旧历壬午岁除)的日记中,他写道:“我自幸今年得在自由区过年,如仍僦居上海,则愁闷可知。”在远离故乡和亲人的昆明过春节,不感到“愁”而感到“幸”,这就难怪他能以“虽九死其犹未悔”的毅力走完全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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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的饮食与胃病
1941年3月8日,朱自清在日记中写道:“本来诸事顺遂的,然而因为饥饿影响了效率。过去从来没有感到饿过,并常夸耀不知饥饿为何物。但是现在一到十二点腿也软了,手也颤了,眼睛发花,吃一点东西就行。这恐怕是吃两顿饭的原因。也是过多地使用储存的精力的缘故。”饥一餐,饱一顿,朱自清习惯地多食,导致胃病发作,在他的日记中常常看到“胃病发作”、“胃痛,抽搐”、“每日呕水”等文字。我们能想象到朱自清先生清冷而孤寂的身影:胃部感到寒冷不适,夜间坐在那里,不能入睡。令人心酸。长期的粗劣伙食使他的胃病加重,状况恶化,最终导致了朱自清英年早逝。
  朱自清的胃病显然是战时恶劣的条件导致,但一个不容忽视的原因是,朱自清经常进食过量,加重胃的负担,长期如此,导致严重的胃疾。在他20世纪40年代的日记中,随处可看到这样的记录。
  在乔治家吃晚饭,食物好消化,但我吃得太多,以致胃又难受。(1939年12月1日)
  天冷,贪食致胃病复发。(1939年12月10日)吃得太多,肠胃消化不良。(1939年12月31日)沈夫人(沈从文夫人张兆和)做酒酿鸡蛋,我感到很新鲜,味道也好。(1940年1月25日)
  戴太太午饭时给我们吃了馒头,因为一共吃了七个,致胃病发作。(1940年2月22日)
  遇孟实(朱光潜),发现他酒量甚大,较我尤能豪饮。我们在盛开的梅花树下用餐,阳光融融,温暖宜人。我们拗不过冯将军盛情,饮酒十余杯,但愿此举于我无害。(1941年2月7日)
  午餐、茶会上均食过量。午餐系大学里的人请客。在茶馆吃面条后,胃部立即抽搐。(1941年11月23日)今日两餐皆吃胡豆饭,不觉逾量。(1942年3月21日)
  早晨很冷,三时醒来不能再入睡。勉力出席八时的课程,回到宿舍时像个软体动物。读钱基博(钱钟书之父)的《明代文学》。午睡后额外食月饼一块,致胃不适,当心!是收敛的时候了,你独居此处,病倒了无人照料,下决心使自己强健以等待胜利。(1942年12月11日)
  读朱自清日记中关于饮食和食物的部分,隐约觉得,朱自清多食,是免于饥饿的恐惧。但也有生活习惯的成分。也许在他的潜意识中,吃得饱,吃得好,这不仅是每个人的生活本能,更是有精力授课、做学问、写文章的保障。朱自清作为大学教授收入不薄,但抗不住飞涨的物价,朱自清夫妇多病,又出身贫寒之家,子女多,家累,负担重。生活质量无法保证,有时他吃一块又黑又粗的面包,蘸点盐就是一顿。接受宴请时,遇到丰美的菜肴,自然会多吃一点。朱自清总归是一介寒儒,在昆明的几年,辗转流离,箪食瓢饮,弦诵茄吹,潜心向学,孜孜不倦。
  日记中关于饮食的真实记录,还原了一个人间的朱自清,多食是导其胃病的主要原因,更接近历史真相。这样的判断无损朱自清的光辉形象,而是避免将其神话的完美色彩。笔者觉得,日记中的朱自清更让人觉得可亲,他的一饮一啄,喜怒哀乐,清晰地在日记中呈现。
  朱自清熬过了抗战最艰难的时刻。但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严重的胃病使得健康状况急遽下降。1945年夏天,抗战临近胜利,47岁的朱自清已经衰老得令老友感到吃惊。吴组缃见到他的时候,这样写道:“等到朱先生从屋里走出来,霎时间我可愣住了。他忽然变得那样憔悴和萎弱,皮肤苍白松弛,眼睛也失去了光彩,穿着白色的西裤和衬衫,格外显出瘦削劳倦之态。……他的眼睛可怜地眨动着,黑珠作晦暗色,白珠黄黝黝的,眼角的红肉球凸露出来;他在凳上正襟危坐着,一言一动都使人觉得他很吃力。”
  1948年8月1日,朱自清在给朋友的信中说:“半年来胃病发作三次,骨瘦如柴……”而此前的6月18日,朱自清在拒绝“美援面粉”的声明上签字。他在日记中写道:“此事每月须损失六百万法币,影响家中甚大。但余仍决定签名。因余等既反美扶日,自应直接由己身做起,此虽为精神上之抗议,但决不应逃避个人责任。”
  1948年8月10日,弥留之际的朱自清对妻子陈竹隐断断续续地说:“我……已……拒绝……美援,不要……去……买……配售……的……美国……面粉。”这成为他的遗言。
  清华大学邓以蛰教授对朱自清的悲惨遭遇发出抗议:举目伤心,此去焉知非幸事。一寒澈骨,再来不作教书人。冯友兰的挽联是:人间哀中国,破碎山河,又损伤《背影》作者;地下逢一多,心酸论语,应惆怅清华文坛。
  朱自清以生命的代价维护了那个时代知识分子的尊严。朱自清的胃病也是经历八年抗战之后中国学者的后遗症。
  朱自清在胃病日趋严重的状态下工作,奉献出大量的研究成果和学术著作,最后的悲惨命运,让人慨叹。“青灯黄卷,焚膏继晷,吃的是草,挤的是奶,生命不息,工作不止,中国知识分子的命运大抵如此。”
  

沈从文晋升教授风波(1)
沈从文到西南联大任教,是西南联大常务委员、《大一国文》主编杨振声的举荐,杨的目的是为了扩大新文学的影响,当然,也有友情的因素。在此之前,沈从文先后在中国公学、武汉大学任教,1931年,沈从文到青岛大学任教,当时校长是杨振声。之前,沈从文有过做大学教师的经验和经历。
  1939年6月6日,杨振声和朱自清参加西南联大师范学院教师节聚餐会和游艺会,杨向朱提议聘请沈从文到联大师范学院教书,朱自清感觉“甚困难”。6月12日晨,朱自清拜访罗常培,商量聘请沈从文到西南联大师范学院国文系任教一事,结果甚满意。
  1939年6月27日,联大常委会第111次会议,有一项内容是决定聘沈从文为联大师范学院国文系副教授,编制在师范学院的国文系。
  沈从文进入联大,不如那些留学海外、拿了硕士或博士文凭的“海龟”那样顺利。杨振声之子杨起在《淡泊名利功成身退———杨振声先生在昆明》一文中谈到,沈从文入西南联大任教有较大阻力,当时的校委会和中文系似乎并不认可这位作家来当教授。“但是现在回眸看,确实是一步好棋。杨先生为中文系学生物色了一位好的指导习作的老师,使学生们很是受益。”西南联大名流荟萃,开设的都是学术性的课,新文学的影响力还达不到大学课堂。
  《杨振声编年事辑初稿》一书中,记录了一个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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