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平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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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空平移- 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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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在这次灾难中,丁洁的生命线已经自20岁生日那天被掐断,我为什么还活着?我是从哪儿延续而来?
我不愿多想它,又忍不住老去想它。我似乎觉得,这点无法解释的悖误中埋着一枚小小的希望之种子——但它究竟是什么,我又不知道。
三年之后,在我48岁生日那天,阿楚突然造访我的乡居。仍是乘那架直升机来,带着一个精致的生日蛋糕。她今年39岁,仍然未婚。三年前那次灾难,还有她的新职务,让她迅速成熟了,变得冷静练达,沉稳有度。她同我拥抱,寒暄,为大马和书剑的全息遗像献香默哀(他俩全都死在我的生日啊,我简直是一个不祥的女巫)。默哀的时候,悲痛在她的眉间跳动。三年的时光并未冲淡她对导师兼恋人的思念,但今天的阿楚已经学会把悲哀埋在心里。
我猜测阿楚这次拜访恐怕不光是礼节性的,肯定有重要的事情。果然,象征性地吃了一块儿生日蛋糕后,她拉着我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认真地说:
“丁姐,我来找你有重要事情。这三年来,我总算把一件事搞清楚了,但另一件事始终没搞清。”
尽管我不愿再听到有关时间机器的事情,但我无法拒绝她这样的客人。“请讲吧。”
“好的,我说给丁姐听。三年来,研究小组终于弄明白了一点:就像‘光速自限’一样,大自然对‘跨时空干涉’同样立有自限,即只允许弱干涉,不允许过度干涉。很多用时间机器看似轻易能做到的事,实际是做不到的,冥冥中有一只无形之手在阻止它。这个自限无时不在,无处不在,运行得非常有效且不露行迹。至于它是如何‘技术性地运行’,科学界尚无一点头绪;但它确实存在,这一点已经没人怀疑。所以,我非常佩服丁姐你超人的直觉。你是最早指出这一点的。可惜,杨先生和我当时没有听信你的话。”
我摇摇头:“我只是凭直觉,但直觉这玩意儿,有时和神灵附体差不多。”
阿楚笑着:“哪里话、哪里话,丁姐你不是在骂我吧。今天的我确实已经认识到直觉的宝贵,我这次来,就是想求助于你的直觉。”
“不,我是说真的。我自己也不完全相信那玩意儿。”
“咱们往下说吧。杨先生遇难后,我们用二号时间舱又进行过十次试验,我亲自参加了五次。我们取回了数千万年前的岩石标本,甚至古生物活体,都没出什么问题。那么,什么才是超过大自然自限的过度干涉?有些科学家比照量子力学中的一条规则——有意识的观察将导致量子态的塌缩——而提出,时空旅行不能对‘有意识的生物’,即人,做出任何修改。但这个观点似乎并不正确。因为,在这十次试验中,我曾在人身上进行过尝试——”
“你尝试过修改人的命运?在那次时空坍塌之后?阿楚,你真是悍不畏死啊,赶上你的导师了。”我尖刻地说。
阿楚有点难为情,连忙解释:“当然是非常弱的干涉,比如,一位老人心肌梗塞,抢救迟了一点,死了。我们返回到他发病前的时刻,警告了他的家属。这位老人预先得到治疗,被救过来,又活了五年。这次‘跨时空干涉’很顺利,没有引起什么意外。”
“噢,是这样。你只是让一位‘可能死也可能不死’的老人多活了几年,这事听上去不算别扭。”
“丁姐你真厉害,一下就说到点子上了——这正是我们用以判别过度干涉的方法!即:完全依靠人的直觉,只要从直觉上觉得这件事别扭,不自然,那就不能干。像杨先生那次,把三个25年前的人,甚至包括他年轻的自身,都一股脑儿带回现在,就明显是别扭的,不自然的,结果导致时空的坍塌。”她笑着说,“我们实际上是剽窃了丁姐的办法,应该付专利费的。”
我付之一笑,“那倒不必。反正我也没报专利。”
阿楚的表情转为严肃,“我下边一句话可不是开玩笑:我有一个强烈的感觉:上述有关时间旅行的认识,很有可能上升为一个重要定理。如果真是那样,我将建议用你的名字来命名。”
我笑着说:“你不妨继续开玩笑。即使有了什么定理也不要冠我的名,我对此毫无兴趣。”
她没在这件事上多谈,说这事以后再说吧。我说:“不过,仅仅依靠直觉来判定——这肯定算不上严格的标准。”
“当然很不严格,所幸很实用,实施起来简单而有效。这三年来,我们就是这么走过来的,从没出过差错。”
我沉默一会儿,问:“阿楚,你说还有一件事情一直没搞清?”
“对。”
“是不是这件事——书剑在那次时间旅行中,为什么会临时改变原计划,带三个25年前的人回到现在?他并不是轻率莽撞的人。”
“你说得对。其实在那之前,对于过度干涉旧时空的危险,杨先生并非一点儿没意识到。不错,他坚持要抢在‘伦理栅栏’修好之前从历史中救回大马,但他是明知有风险的,是为了弥补良心上的负罪感,同时想做吃螃蟹(破解外祖父佯谬)的第一人。这从心理脉络上说得通。可是,他从旧时空中带回另外两个人,尤其是带回他年轻的自身,就说不通了。这既不符合试验预案,也不符合他的智慧。”
“嗯,确实说不通。”
“所以,我……”她看着我,缓缓地说,“打算亲眼去看一看,要把这个疑问撇清。”
我皱起眉头:“再回到那个时刻?再对时空来一次过度干涉?”
“不,这次我只去看,不会采取任何行动。”
“那么,你要眼睁睁地看着书剑,还有大马,‘再次’一步步走向死亡?”
我们相对苦笑,感受着深沉的宿命的悲凉。阿楚的回答很平静,但平静中多少有无奈:“即使我采取行动也是徒劳啊,那肯定又是一次过度干涉,只会导致又一次时空坍塌,救不出杨先生的,只会把我再赔进去。所以,我只能狠下心,做一个旁观者。”她坚决地说,“但不管怎样,我还是要去看一看,看一看我才心安。”
我到这时猜到了她的来意:“你……想要我和你一块儿去?”
阿楚恳切地说:“这正是我的盼望啊。我非常相信丁姐超人的直觉,你跟着去,我会觉得心理上有强大依靠,关键时刻我可以指望你的睿智。当然,我知道这对你又是一次折磨,我们得把已经沉淀的悲伤再搅起来,重新品尝一番——而且事先知道结局无法改变。”
我不愿去,我不想与这种“邪恶发明”有任何牵扯,更不想把已经沉淀的悲伤再搅起来品尝。但阿楚真诚的目光让我无法拒绝——其实我无法拒绝的真正原因是:有两个与我心心相印的男人被禁锢在时空监狱中,我纵然不能救他们,也想去探视一次。也许对阿楚来说,这也是她的真实目的?……我长叹一声:
“好的,我去。两人去品尝痛苦,至少每人可以少分担一些。”
“那好,现在就跟我起飞吧,试验就定在今晚。还有——衷心地谢谢丁姐。”

时间坐标:一号时间舱抵达之前半个小时。
空间坐标:我的母校,音乐广场附近的一个树丛后。
我们乘坐的二号时间舱悄悄现身,我和阿楚没有出舱,这一次旅行根本没安排出舱。我们通过望远镜和高精度拾音器,悄悄观察着那边的动静。
大马已经在那儿了,烛光之心刚开始摆放,他正在唱“跑马溜溜的山上”,这是第一首情歌,时间还早着呢。再看物理实验楼,隐约见一个白色的人影在楼道内窜动,很快,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六楼窗口探出身,抓住墙外的铁梯向上攀登。这是28年前的我,她青春跃动的身影让年近半百的我暗暗心痛。那个少不更事的丁洁正在拉开悲剧的大幕,而她却浑然不知,反倒满怀对爱情的幸福憧憬。
时间舱里的我和阿楚苦涩地看看她,再苦涩地交换目光。当然,按照事前的约定,我们不会去阻拦她。
她攀上了七楼的楼顶,身影消失在女儿墙之后。由于这道墙的阻挡,我们无法再看到和听到她,以下的情景只能由想象来填补了——不,不是想象,而是真切的回忆,那些场景在我记忆里栩栩如生:楼顶中央平躺着的浪里白条;他被撞见裸体时的尴尬;他狠下心拒绝“丁洁小妹”的求爱;他对小妹坦率的责备;他对时间机器的自信和憧憬……旁边的阿楚悄悄拉拉我,是书剑乘坐的一号时间舱现身了。它停在离我们不远的另一个树丛里。书剑跳出时间舱,没有去音乐广场,而是立即赶往物理实验楼(这正符合我此前的猜想)。他上了六楼,通过那道铁梯翻到七楼楼顶。在那儿,他肯定向两位年轻人讲述了即将发生的悲剧。片刻之后,三个人匆匆翻过铁梯,急速下楼。望远镜中,年轻的丁洁焦灼如狂,赤着脚在前边飞奔。音乐广场这边,大马刚刚唱到“上邪!我欲与君相知”,这是第20首情歌,时间还早着呢。当女神提前降临时,大马,还有上千名围观者都愣怔片刻,然后是一片欢呼。但丁洁的神情表现却与周围非常不协调,她推开大马的拥抱,对他强行搜身,搜出一张保险刀片。她举着刀片怒视大马,忽然抱住他放声大哭!大马被弄得神魂颠倒,既惊喜,也尴尬,但更多的是幸福。那两位杨书剑也都赶到了,年轻的那位走上前去,把嚎啕大哭的丁洁从大马怀中拉出来,搂到怀里轻声劝慰着。
这些场面,上一次试验中只是我的想象,这次我用目睹证实了。我和阿楚把望远镜头从三个年轻人身上移开,对准那位时间旅行者。这次时间返回的失败,起因于他临时改变试验预案,把在场的三个人都拉回到“现在”,结果导致时空的坍塌。但他怎么可能做出这样愚蠢鲁莽的决定?我俩今天要找出原因。现在,时间旅行者救下了大马,当那三位朋友在幸福和痛哭时,他悄悄向人群外后退,回到他的时间舱里。他准备离开这里了——这正是试验预案中的原定安排。正在这时,广场周围忽然有了变化,整个空间,包括近千名围观者,都被柔和的蓝光笼罩,景物和众人变得虚浮,变得半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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