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淑女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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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淑女之家- 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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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觉得有点不对劲,正想把目光从电影杂志上移开,就感觉自己的一只脚被热烘烘的手握住了。她浑身一惊,杂志差点从手里掉下来。接着她看见他的手正握着她的脚,大拇指轻轻划着她的脚背,她浑身一颤,心跳得不是一般的厉害。
“你、你有病啊。”她面红耳赤地说,脚往回一缩,从他手里滑了出来。
“你的脚真肥,我都没摸到骨头。”他的声音像蚊子叫,她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其实她也不想听。她只在心里恨恨地想,我的脚是肥是瘦关你什么事?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我们是普通朋友,这是普通朋友之间该干的事吗?……现在她一点不想看到他了,也不好意思看,她用电影杂志挡住脸,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快点走人。按照他往日的脾气,遭到冷遇后,他会立刻离开,要不就是嘲笑她一两句再走。但是这次却不一样,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过去了,他竟然没有任何动静。
她禁不住低头朝他望去,发现他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仍然趴在床边,两只手放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眼睛睁得前所未有的大。
“你怎么啦?”她问他。
他没回答,只是看着她,在这之前,他从来没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这种眼神她无法形容,但是她记得有个因偷窃被抓的哑巴女孩,也曾有过类似的眼神,如果要用语言来诠释,那应该先是一个重复三遍的问句,“我完了吗?我完了吗?我完了吗?”然后再作出肯定的回答,“我完了。”
就是这种眼神,说不出口,而且知道哀求也没用。
他怎么啦?一时间她忘了刚才的小插曲。
她想去拉他,但她的手刚接触到他的手臂,他就摇晃着站起来,整个身子像失去重心般猛地摔倒在床上,把她吓了一大跳。他俯卧在她身边扭了几下,还把头埋在一条毯子里。
“你这是怎么啦?”她疑惑地问道。
他把头转过来,露出一只眼睛看着她,什么话也不说。接着她惊讶地发现他好像浑身发抖,而且头上开始出汗了。不晓得为什么,虽然他只是用一只眼睛冷漠地瞧着她,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她隐隐觉得他当时很痛苦。
“你怎么啦?”她又问了一遍。
他不说话。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叫你爸爸来。”她开始真的为他担心起来。
他看见她要起身,“啪”的一下抓住了她的手臂,他的手湿漉漉的,“我……胃不舒服,你让我休息一下。别走,陪我一会儿,我……休息一下,就好。”他喘着气说。
他说话都不连贯了,好像一个快死的人,身子不听使唤,浑身打颤。她以前也曾犯过胃痛,她知道那很难受。但他好像还是第一次在她面前犯病,怎么之前没什么征兆啊?吃饭的时候他还兴致很高呢。她看见他闭着眼睛,喘着粗气,抽搐了一下,额头的汗直往下掉,他的头发湿了,背上的汗衫也全被打湿了。他一定很难受,她有点心疼他了,好想摸摸他的头,但是她不敢。
“要不要给你去拿药?”她轻声问道。
他闭着眼睛没回答,大概过了几分钟,他忽然放开了她的手臂,精疲力尽地慢慢从床上爬起来,好像大病初愈一般,脸色苍白,浑身是汗。他没跟她说一句话,也没看她一眼,快步走出了房间,连CD也没拿。
一个小时后,她拿着CD去找他,发现他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想心事。他显然已经洗过澡了,还换了一身衣服,身上飘散着一股柠檬沐浴露的香气。
“你刚刚忘了拿CD。”她站在他身后说。
“你放在桌上吧,我等会儿去拿。”他没有回头,答道。
他的声音低沉忧郁,一反常态。他是怎么啦?胃还在痛吗?她很好奇,但是她不敢再问,她隐隐觉得这好像是个禁忌。她只是怔怔望着他后脑勺的黑头发、黑色汗衫上面隐约露出的一小段白色后颈、他随随便便搭在阳台门上的赤裸的手臂……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忘了说话,忘了该做什么,只是看着他的后背发呆。
他的手指好像还在打着节拍,她忽然发现他的手指很长。
她在他身后站了好一会儿,他忽然转过头,朝她露出微笑。
“快去睡吧,凌戈,时间不早了。”
“嗯,好的。”她答应道。
她觉得,他是花了很大力气才挤出这个笑容来的。虽然他在笑,态度也很平静,但是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当时情绪非常低落。他仿佛是一个刚刚被判了刑的犯人在安慰他的家人,没关系,我很好,我行的,但谁都看得出那是致命的打击,他其实是伤心欲绝。她不知道他是怎么了,既好奇又难过,但是她不敢问,也问不了。他在阴影里转过头来看她的一刹那,她的心猛烈地悸动了一下。她意外发现他竟然英气逼人,她不敢再看下去了,也不敢再跟他说话了,她担心再说下去,自己会忍不住上去安慰他,最可怕的是,她很可能会去摸摸他的头,她想到自己因此可能受到的奚落,赶忙朝自己的房间奔去。
那天晚上,直到半夜她才听到他关上卧室门的声音。
她本来担心他第二天仍然一蹶不振,不过她马上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他很快就又恢复常态,成了一个爱开玩笑的刻薄鬼。
简东平坐下后,从茶几下面找出一个盘子来,把橙子放在盘子中央,他一刀切下去,橙子立刻成了两半。
“好吧,说说你那边的情况。”他平静地说。
“我都找过了,还没找到拖鞋上有口香糖的人。她们在走廊里不穿拖鞋,都只在自己的房间穿。”凌戈看着他把半个橙子里的橙肉都挖出来放在盘子里,不明白他要干什么。
“我想到一个问题,凌戈,如果是平底拖鞋,口香糖粘在下面不是很容易被发现吗?”他小心翼翼地用一个勺子把香草冰激凌舀在那半个橙子中。
“这个我看过了,我们的拖鞋底下面有很多孔。”
“拖鞋都一样吗?”他问。
凌戈点点头。
“沈家人的拖鞋都是章玉芬织的。以前方柔枝也织过,但沈老太太嫌她织得不好,后来不让她织了,章玉芬为这个还挺生气呢,她说方柔枝是故意的。而且,就算是平底的,就算她马上发现了,也很难做到一点痕迹都不留,口香糖很难弄干净的,这不是你说的吗?”凌戈看着他很娴熟地把部分橙肉切碎了撒在冰激凌上,心里纳闷这是给谁吃的。是给他自己的吗?那他也太讲究了。会不会是给我的?还没等她想下去,就见他将汤匙插在橙子冰激凌上,递给她。
“吃吧,这是给你做的。不好意思,我回来的时候,急着赶路,忘了给你买好吃的了。”
果然是给我的,凌戈欣喜地接过冰激凌,心想,土特产哪能跟这亲手做的橙子冰激凌相比?
“谢谢你。你不吃吗?”她笑眯眯地问完才想到,他向来是不爱吃甜食的。
他用纸巾擦了擦手,从皮包里掏出纸、笔和一本《淑女之家》来。
“周谨的标记对你有用吗?”她问道。
“很有用。我把那几段都复印下来了。对了,你查找周谨的标记时,确定没有遗漏吗?”
“当然没有喽!我很仔细地从头到尾找了两遍呢。你不要小看我好不好!”凌戈大声说,她不喜欢被人看扁,现在尤其是不想被他看扁。
换作平时,有点爱“占便宜”的他肯定会顺势握住她的手或者搂搂她的肩以示安慰,但今天,坐在她身边的他很规矩,只是朝她笑笑说:
“那就好。我现在把我复印的那几段给你看,看你能否找出什么来。”他一边说,一边从皮包里掏出一张复印纸来摆在她面前,“其实只有三段而已。”
凌戈一边吃冰激凌,一边看了起来。
第一段是第34页的第二段,文章是沈碧云以第一人称写的。
从小在美国长大的他跟我这个长年接受马列主义教育的中国女子在很多方面都格格不入。比如,我对数字百无禁忌,不管是13还是4,我都无所谓,我相信我的运气跟这些数字毫无关系。但是他就不同了,他在这方面几乎有怪癖。他非常喜欢双数,非常讨厌单数,他坚持认为双数更吉利。记得我们刚认识没多久后的一天晚上,他羞答答地问起了我的年龄,我说比他小6岁,他大大松了口气,他说他很高兴,我比他小6岁,而不是5岁,或是7岁。我很想对他说,按照中国人的习俗,男女之间相差6岁是相克的,叫“六冲”,但是看他那么兴高采烈,我只好把这句话吞回了肚子里。结婚后,他还按照6的倍数给孩子们各打了一条珍珠项链算是见面礼。我觉得他在这方面非常迂。
第二段是第89页的第三段。
我心情低落,曾宏出了事,家里乱哄哄的,公司又有一大摊子事情等着我去处理。我现在终于明白女强人的意义了,如果你连悲哀的时间都没有,那就真的成了女强人了。从公司回来,我一边忙着安慰女儿们,一边忙着跟玉芬一起整理书。那天真是诸事不顺,先是雨杉打碎了我很喜欢的一个古董花瓶;接着发现本来准备好用做捆书的绳子少了两根,剩下两捆书没办法捆,只好让玉芬再跑出去买;再后来是发现方琪半夜才回来,她那几天一直在闹情绪,我想她一定又是碰到了什么恋爱方面的事,她是个美丽聪明的女孩,但是在感情上向来都不成熟。
第三段是第142页的一个段落,凌戈记得周谨在书里的这个段落上面画了个五角星。不知道这五角星跟前面画的线有什么区别。
婚事一开始就遭到了家人的激烈反对,这是我意料中的事。不过我想,到了我这个年龄,我有权利做我想做的事,我也有权利做一些出格的事。既然大家都认为我是个女强人,那么我觉得我应该让大家看到我强的那一面。志文也许不是一个合适的丈夫,但是他的存在,让我得到了很大的满足。对我来说,与其说他是我的情人或是丈夫,倒不如说他是个顶着丈夫头衔的忘年交小朋友。他非常乐意跟我交谈,也很关心我。儿子去世后,我养成了半夜去客厅喝杯红酒的习惯,他总是劝我不要半夜喝酒,他自己也很少喝酒,在这方面他做得很好。他也很有爱心,对家里的小狗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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