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笙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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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笙歌-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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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不亮时我就醒了,四周一片黑沉沉。我突然想起书架上还有一支郁金香状的香烛,于是摸索着去拿,又发现旁边还散着去年圣诞节剩下的可以浮在水面上的红烛,一并也取了来。
  从牛仔裤里摸出惯用的都彭打火机,我把那些蜡烛一支支点燃。烛光很微弱,但是温暖,仿佛一下子把人拉到很远古的时代。像是很多很多年以前,我还是个小女孩,在某个不平凡的夜里,等待一件不平凡的事--等了许久,然而什么也没发生。
  那些摇曳的烛光昏黄地映在墙上、玻璃上,映出一个个跳跃又恍惚的影子,像一群不知朝代的美女--也许就是韦庄词里的那些娟好幽媚的女主人公,怀着什么心事,等待着什么人,嘴边挂着暧昧莫测而忧伤凄楚的微笑。不可知,不能问,甚至不许靠近。若是靠近了去问,那影子倏忽一下便逃也似的散了开去。
  小猫被惊醒,吃惊地向这边看了一看,又将头埋在臂弯里沉沉睡去,也许它的梦境里就此带了烛光。
  我望着那一点点星星之光,有点百无聊赖。睡是睡不着了,但抽烟又嫌太早--我从来没有中午以前吸烟的习惯,想打开音响听听音乐,扭动开关时才反应过来现在正在停电。古时候没有电,人们是怎么度过这漫漫长夜的?所以有一个个香艳而迷离的爱情故事……我也想效仿,但是既没有现成的后花园可供拜月,又没有那样的才华抚琴自叹--即使有,在这样密集的住宅区内还不被人投诉死?最重要的是,我没有那样合适的人可以邀约或者思恋……也许我可以看看书,像那些屡试不中的书生,对,就看宋词!我又xixisusu(造字)摸去书房,膝头不知撞到什么东西,立即肿起一片,但这始终不能弄乱我的好兴致,我还是摸到了我要的书--那种仿古式线装的。我并不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但对细节我是十分严格和坚持的。       
  字很小,竖读十分吃力,但我还是看得很仔细--自从工作以来我似乎再没有这样好的耐心和兴致将宋词一首首地读下去。我看到自己熟悉的句子,像“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像“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像“落花已作风前舞,又送黄昏雨”、像“玉阑干外清江浦,渺渺天涯雨”……对它们如对旧友,我想起初读它们的情景,是为了什么人,洒下的什么泪?古今皆同!慢着,这首词我怎么从没看过?竟然还是苏轼写的!我怎么从来不知道苏轼还有这样一首词?就着烛光凑近看了,是一首《虞美人》,那词说:
  “湖山信是东南美,一望弥千里。
  使君能得几回来?便使樽前醉倒且徘徊。
  沙河塘里灯初上,水调谁家唱。
  夜阑风静欲归时,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
  我缓缓地点头,写得真好,后面两句尤其好。“夜阑风静欲归时,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这不就是现在的景色么?词的好处就在这里,能感动你的都会让你感同身受。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不禁就读出了声:“使君能得几回来?便使樽前醉倒且徘徊。”这样的豪情是为了一个人么?那么我呢?细想了想,也许不是嘴里念的,竟是心在念呢!我在想念着一个人,那个人和我近在咫尺,却远若天涯。我和他共同生活在一个城市里,但是我对他一无所知。我是这样地想念他,想念到刻骨铭心,但是他却并不知道!
  因为熬了夜,早上上班时眼圈有点浮肿,我让露西从雪柜里拿了个冰袋给我。总部照例发来优秀员工请调函,我打算推荐索菲去,她跟了我这么多年,理应落个好结果。
  通知她的时候,她高兴得眼睛发亮,说:“夏小姐,我最喜欢比利时了!天哪,那是花都啊!但是,”她又有点犹豫,“我不会法语怎么办?”
  “慢慢来!一切都会好的,万事总需个过程。”我看着她,心里有点不舍,有点喜悦,但更多的情绪复杂得一时理不清楚--我一手培养出来的女孩子呢,如今可以独立高飞了。
  接替她职务的理所当然是露西,这样,露西的职位就空了出来,其他几个助理还小,于是公关部力荐凯瑟琳。我一直对这个女孩比较有印象,让人事部取出她的简历,以便抽时间和她亲自面谈。
  “你愿意来做我的助理么?”
  “太愿意了,夏小姐,能和您一起工作是种荣幸呢!”那小女孩子很会说话。
  “但是压力非常大。”我抽出一支烟并且点燃。
  “有压力才有动力。”她眨动着灵活的眼睛。她们开始的时候都这么说,但是我这里人员流动非常大,我并不是一个仁慈的上司,从不会姑息纵容哪怕包庇手下。
  我缓缓吐出一个烟圈,问:“你的中文名字是?”
  “我姓淳,淳芙蓉。”那小女孩子稚气地笑,有对浅浅的酒窝。她没有索菲露西或者茉莉莫尼卡那么漂亮,但十分水灵,皮肤尤其好--是那种稀有的好,似在为《诗经》或者《乐府》里那些美丽的南国女子现身说法,这一股清秀逼人的风范自是旁人所不能及的。
  “好名字!”我点头,“你可以出去了,如果没有什么大问题就向人事部递请调申请吧!”
  她欢天喜地地离开了我的办公室。
  露西敲敲门,说:“夏小姐,你的专线电话。”
  “接进来,”我深深吸了口烟,“你好,我是夏蔷薇。”
  “蔷薇,”那声音使我落泪,“我明天便要离开,可否有这个荣幸再见你一面?”
  我低下头,他到这个时候还要说“荣幸”,在这一刹那、这个时段,他想将真心给我看,但我却无法相信,也无法理解--我很怕答应后他又因为种种意外失约。不不,我并不是个小气量的女人,但我也只不过是个女人。一次背叛已经足够,我已经没有精力和信心对任何人任何事抱任何希望--任何希望到头来都会变作失望。而失望会让我痛苦,以我这样的年龄与身份,怕是承受不起如此激烈的情绪。所以我客气地说:“阁下,祝你一路顺风,但是见面,我看就不必了!”
  “蔷薇,你真的不想见我么?”他的声音仿佛略有哽咽。
  我很难过,但是我做不到更多,我们的关系从本质上讲不过是路人--我想向他倾诉的时候何尝找到过他?所以我们的缘分也仅限于此!这不过是场优雅的舞会--他进三步,我退两步;我再进两步,他退三步……冷漠而高贵、高贵而疏离,穿着礼服和西装,永远说“谢谢”、“请”、“不客气”、“荣幸”!穿西装晚礼服的绅士淑女,即使像卡门那样泼辣地掏心掏肺,也只不过是个笑话罢了,哪有人当真?所以我硬起心肠说:“阁下,你离开之前一定有许多事要忙,我自觉没资格占用你的宝贵时间。”
  “蔷薇,如果你不方便出来,我半个小时后到你公司!”那边不等我再说什么,就“啪”地压了电话。
  我呆呆地握着电话,听盲音“嘟嘟嘟”地传过来,不想放下听筒。我始终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我的面颊热辣辣的,似被蔷薇刺刺到,酥痒而疼痛。       
  我独自坐在茶室里,嘱咐凯瑟琳沏一壶普洱茶,冉冉的热气从茶壶里冒出来,伴随着绿草的香气,让人感到迷幻而奇异。耳边尽是克努得的话语:“如果不是在这个城市相遇,我们相遇在别的地方……”那么应该相遇在哪里?是另一个星球或者另一个宇宙?人类真是渺小,可以左右的事情是那么少,但是我们还要给自己设置那么多的藩篱,让彼此的距离越拉越远,远到甚至看不清自己。小的时候,有个非常不错的物理老师,向我们解释光速,说人类如果具有光的速度,就可以退回到古时候,那么退回到古时候,我会是谁呢?是白蛇还是樊梨花,抑或是虚掷一生的王宝钏?而且,我该如何遇见他?即使遇见了又能怎么样?
  索菲不敲门就跑进来,嚷道:“夏小姐,他来了!”
  我还强自镇定,问:“谁是他?他又是谁?你这妮子说话从来都是有上句没下句!马上要调到比利时了,做事还这样风风火火……”
  “蔷薇,是我,”她身后站着克努得,“原谅我没有通报。”
  我看着他,缓缓站起来,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大卫!”我双肩颤抖得不能自已。
  “是我,蔷薇,是我,对不起,我不能自已,我想再看你一眼,哪怕只是一眼,我--”他瘦了很多,看起来非常疲惫,但依旧无法掩饰他英俊的相貌--深棕色的眉睫、冰蓝色的眼睛。那蓝色极纯净,蓝到如辽远的天空,蓝到如深湛的海底。我从来没遇到过这么美丽的蓝色,我以为他是我生命中的奇迹,但他,并不属于我。
  “大卫,你真的来了!”我忘情地迎上去,完全忘了身边还有索菲。
  “蔷薇,我来了,我一路飞车过来,我--”他穿着休闲西装,里面是一件深蓝色的T恤,脚上是淡棕色的牛津皮鞋。
  我看着他,不由得主动去握他的手,“你的手很暖。”我眼里含着泪。在这一刹那,我原谅了一切:他的失约、他的轻浮、他的缺乏诚意。
  “蔷薇--”他双手将我的手合在掌心,“我处理完事情,推掉约会,第一时间来见你。蔷薇,也许我这样做是没用的,你依旧不信任我,依旧恨我,依旧……”
  “大卫--”我看着他,如此接近,我可以闻到他的香水,我可以看见他的面孔,我可以触摸到他的温度,但是我却不了解他。我和他如此接近,但隔了整整一个宇宙。我的确不信任他,我们相识在那么突然的境地,他接近我的方式好比一个轻浮的浪子;我们相处的时间又那么短暂,互相都是疑虑重重的人,一次又一次地试探着对方,终于在我准备相信他的时候他背叛了我;现在他马上要离开了,他就算这样做又有什么用处?即使他飞车来看我,即使他用温暖的手握住我,即使他说要为我放弃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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