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恩公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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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恩公河-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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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赖皮们有明赖也有暗赖,对门万利来的少东家面瓜就是暗赖。此人是白净子,一脸斯文相。对女人说话尤甜,如牙缝里膏了蜜。
  这日,盛先儿一出门,面瓜便溜了过来。见盛女正抱着炉子烤火,面瓜说:“买五鞭丹。”盛女没听爹讲过此药,就摇头说:“没有。”面瓜一口咬定说:“有,有人在这儿买过。”盛女说:“那俺咋不知道?”面瓜说:“你知道啥是五鞭?”盛女蹙着眉心又摇摇头。面瓜一脸正色地说:“就是虎鞭、豹鞭、牛鞭、猪鞭、狗鞭。”见盛女圆了杏眼听不懂,面瓜越发抖起了精神,双手比画着说:“反正都是些粗的,硬的,长的,带螺丝钻儿的家伙儿。”盛女一脸迷惘地问:“治啥病?”面瓜仍保持着一脸正色说:“治人鞭软的病。”
  盛女纳闷道:“俺没听爹说过什么人鞭软的病。”面瓜诡谲地说:“你想不想见识见识?”盛女眼里闪着好奇说:“想。”
  面瓜心中大喜,忙说:“走吧,到我屋里叫你看。”盛女摇摇头说:“这会儿不,俺还得看门哩。”面瓜有些沮丧地说:“那你停会儿一定过来?”盛女点头答应。
  面瓜走到街心了,又匆忙踅回,低声叮咛道:“盛女,你可别告诉旁人,连你爹也不要说。”盛女轻皱眉头问:“那为啥嘛?”面瓜庄重着神情说:“人鞭金贵,说出去就不金贵了。”盛女又点了点头。
  面瓜很得意,哼一溜儿小戏回去后,设想了一种又一种展示方案。他想得很投入很亢奋很热烈,似乎已经进入了角色,谁知等得嗓子眼儿冒火,也不见盛女露头。
  面瓜忍不住瞅个空子,又贴了过来。盛女面朝里坐着,炉子上一铜盆水,正咕咕嘟嘟冒烟。面瓜听见药架子后边响着算盘子,知道盛先儿已回来了,出唇的询问也就成了蚊子叫。盛女猛转过身,面瓜才发现她脸上结着一层冰,不容面瓜眨巴眼儿,满盆热水翻滚着劈头砸来。
  

4.盛女(2)

  盛女被打发回恩公祠老家了。她体谅爹的苦心,防住面瓜,还会有青瓜、黄瓜、黑瓜……莲池镇多的是乱蜂狂蝶,防得了初一,未必能防得了十五。
  高筑墙、换铁门、养黄狗,也难净盛先儿的心,老家能没有贪腥的猫?人心隔肚皮,他怕有人钻空子“跳花墙”,只得白日顾店,晚上顾家,早出晚归,两头不见太阳。
  盛女心疼爹。开始还给爹个定心丸,当着爹的面抱本《药谱》结结巴巴地啃。爹一走,她立马就清场子腾地方,甩开了捏泥玩儿,狮子老虎狗、龙龟黄鳝鲰,招招式式,日日花样翻新。
  盛先儿当局者迷,是海水清一番话令他大彻大悟。
  这日,盛先儿当着海水清的面训斥盛女不学。盛女挓挲着两手泥巴,撅嘴赌气。海水清拉过盛女的手说:“瞧瞧这手,指长掌厚,是只捏泥玩儿的好手。”
  盛女破怨为笑,小嘴如裂口的樱桃,笑出了少女迷人的风采。盛先儿遂拿眼睛瞪海水清,海水清装聋作哑,不理会盛先儿的眼神儿,兴致勃勃地给盛女演示着捏造泥玩儿的指法。他指法娴熟,三下两下就出手一个亚当,又三下两下出手一个夏娃,两个泥人造型别致,栩栩如生,令盛女目瞪口呆,似乎灵魂已脱窍腾飞而去。
  盛先儿也看呆了,自言自语道:“乡亲们都说你是基督现世,天才的捏泥玩儿高手,今天我算是大开眼界了。你平时深藏不露,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啊。”
  海水清说:“现在不是忙着大事儿,顾不上吗!我说你老弟也该变化变化念想了。你说这捏泥玩儿咋啦,恩公祠里的恩公是不是泥捏的?朝那儿一摆就是神仙,谁敢不磕头作揖?”
  事后,海水清继续开导盛先儿说:“你如何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哩?明知守着她还不学哩,你一离开她会拱书本?牛不饮水别硬按头,强扭的瓜不甜,喜欢啥就随她吧,顺其自然。泥玩儿捏精了,也是只摔不烂的饭碗。”
  盛先儿听进了海水清的劝告,不再干涉盛女的爱好。
  海水清私下收盛女为关门弟子。他精心收罗了各式泥塑木雕,让盛女比照。他闯荡过江湖,见过世面,深谙汲取与借鉴之理。他不仅下大气力,花大价钱买来了古商周尊像、东晋野马铜塑、汉代木质三足鼎以及唐三彩兵马俑。后来,连洋人的断臂维纳斯,他也给盛女抱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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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娃娃亲(1)
公元20世纪20年代中
  自盛先儿、鹰爷成了海水清秘密发展的第一批党员后,三人的心一下子贴近了。
  鹰爷说:“三国有桃园三结义,咱们这是莲花山三结义。水清哥为大是刘皇叔,盛先儿老二是关公,我海大鹰是张飞。”尤其是筹建恩公河工程那阵,三人差不多在教堂指挥部里朝夕相处,闲暇时当然也少不了家长里短。
  盛先儿家有盛女,海水清跟前有小弟弟桩子,鹰爷的儿子叫火头。
  鹰爷先捅破窗户纸说:“你挑吧盛先儿,桩子与火头尽你挑,看谁合适当你的女婿娃儿。”
  桩子与火头同岁,都比盛女小三岁。
  海水清只是笑,不说话。
  盛先儿先搪塞道:“不行,年龄不合适,盛女大三岁哩。”
  鹰爷说:“女大三抱金砖,再合适不过了。”
  海水清仍然是光笑不说话。
  盛先儿笑道:“看来我是赖不过去了。”
  鹰爷说:“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盛先儿笑道:“朝下就看你们两个如何定夺了。”
  鹰爷与海水清随之交换了一下目光,知道盛先儿把皮球扔过来了。鹰爷笑道:“水清哥,大让小,这事儿你得让我。”
  海水清笑着摇摇头,虽金口未开,但志在必得之情溢于言表。
  最后,由盛先儿做裁判,两人玩了个酒桌上的游戏:猜有没有。其实海水清是暗中做了手脚的,他先是不动声色地占有了主动权,出手让鹰爷猜。第一次他将纸团藏于拇指缝中,鹰爷猜有时,他晃晃手掌逃过一劫;第二次鹰爷仍猜有时,他用障眼法扔掉手中的纸团……
  结果是二比一,海水清险胜。
  接下来,按基督教义,由莲花山教堂的意大利神甫,亲自主持了订婚仪式。
  基督像前,数十支雪亮的圣烛,缕缕轻烟,氤氲若云,漫散为雾。神甫连诵三遍《天主经》、《圣母经》,并赐予了圣物。在悠扬的圣乐声中,盛女与桩子交换了信物……尽善尽美地完成了一切程式。
  自始至终,海水清与盛先儿两家的亲友以及鹰爷都在场。
  仪式结束后,海水清、盛先儿、鹰爷三人开怀畅饮,直至觥筹歪斜、酒洒裤脚,也全然不觉。
  随后,桩子便开始跟着盛先儿学医。之前,他已经读完了教堂小学,把《圣经》、《基督教义》等几本书念得滚瓜烂熟。铺好了这般底子,听盛先儿传授医道,就容易多了。先学脉理,盛先儿摊开祖传的手抄本《黄帝内经》,讲任脉二十四穴、督脉二十八穴,还讲上丹田炼神还虚、中丹田炼气化神,下丹田炼精化气……待桩子熟稔人体十二经络后,盛先儿又教他《金匮要略》、《千金要方》、《巢式病源》、《痰火点雪》、《伤寒论》。
  这日,盛先儿抱本残损的《汤头歌》,紧追桩子石子滚坡般的背诵,通篇下来并没觅到一处谬误。
  盛先儿取下老花镜,从瞪酸的眼睛里挤出几滴浑浊的老泪说:“老盛家的三义和店铺后继有人啦。”
  随后,盛先儿教桩子切脉、问诊、开方、抓药。
  桩子仗着底子扎实,肚里有谱儿,心有灵犀,点哪儿哪儿通。不出仨月工夫,便能单独应诊。加上他知书达理、温文儒雅,少了十来岁孩子特有的顽皮、野气,人见人夸,口碑颇佳。喜得盛先儿整日合不拢嘴,笑弥佛一般,时不时还眯眼晃头,哼上两句二黄。
  圣母升天节的晚上,盛先儿没回来。
  当晚,盛女听父亲叮嘱,关门守家,没有去看送圣灯。她望会儿圆月,数会儿星星,脖颈仰酸了才上床。谁知,梦里黑云翻卷,一条巨龙在啸叫腾飞。这龙金角、红晴,身黑、鳞白,开始在她头顶盘旋,旋起腥风、霹雳、电闪,瞬间,龙箭般射下,绕盛女飞搅,搅得周天漏水,如捅破天河,折腾得她大汗淋淋,死去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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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娃娃亲(2)
是一道吉光,引她走出噩梦。这吉光呈环状,为七束彩线绞成,赤橙黄绿青蓝紫,烁烁闪闪,璀璨夺目。盛女觉得自己成了一片轻扬的绿叶,起啊旋啊,随吉光飘游,晕晕乎乎到了恩公河堤上。
  此刻,天色麻麻糊糊,放出些蓝靛,河面荡着团团白雾,浓稠滞重,吹弹不散。透过雾隙,她隐约发现一盏圣灯,随之看到河心开满荷花,也听清了海李氏与桩子嫂弟俩的凄声呼喊:
  “他哥——接圣灯吧——”
  “哥啊——弟弟给您送圣灯来了——快来接吧——”
  盛女的此番夜游,给恩公祠留下了一个久远的故事,几十年盛传不衰。
  由此演绎出的神话,后来还成了“文化大革命”时桩子伯的一条罪状。黄泥鳅用柳木棍点得桩子伯额头迸血,嘶哑着嗓子喝问:“老桩子啊老桩子,你们两口子装神弄鬼毒害了多少人?你还不该竹筒倒豆子说说清楚?”
  桩子伯那年十三岁,看世界是灰蒙蒙一个颜色。桩子伯记得他醒来时,已是小晌午。
  窗外,天空洗净了游丝浮云,如展开一块湛蓝湛蓝的布,热风依然似蒸。两只从不偷懒的大芦花公鸡也棚架起漂亮的翅膀伏就在地。老黄狗气喘吁吁,舌头伸出老长老长。失水的坑底,几头打泥的猪横陈着仿佛涸泽之鱼。
  桩子伯嗅到一股淡淡的药草味儿,甘醇、清冽。这种气味儿弥漫了整个房间,很好闻,后来,他知道这是艾叶、菊花、益母草熬成的汤水味儿。此汤用于洗濯,叫“三仙汤”,能活血、化淤、润养皮肤、驱撵蚊蝇,有“土香水”之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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