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恩公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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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恩公河- 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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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毕敬业的狼狈相,吕叔突然生发一种怜悯之情。这种复杂的心情,有如“能见贼吃饭,不能见贼挨打”。
  此时的毕敬业,虽然忘记了狼狈,心里却在惴惴后怕。多亏海老的告诫在先,他才作出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高姿态。他若不海纳百川,依平素的冲动脾性,还能不死于愤怒的拳脚?众怒难犯,法不治众,在这样的场合,即便被乱拳打死,也如同一只蚂蚁被踩死……
  历经此次变故,毕敬业对海老的告诫,有了更深切的体会。从恩公祠事发,到眼前这一切,看来早已被海老料定,并牢牢控于其股掌之中,所以才有九字三条告诫。精辟啊!虽才验证两条,已堪称是锦囊妙计,还剩一条“冷处理”,也绝不是空谈,还将为他化险为夷。想到此,他突然有了坚实的依托之感。海老不愧是海老,神机妙算,料事如神,不愧是老革命、老前辈。自己就是再历练数十年,也难以望其项背啊。
  恩公祠从饥饿中走了出来。
  火头叔提议:阿妈尼是国际友人,活着是恩公祠的优秀村民,又是为恩公祠众乡亲而死,她不死,我们大伙儿没准儿都得死,我们恩公祠人都给阿妈尼戴孝,戴重孝。
  火头叔的提议,得到了一致的响应。
  于是,恩公祠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挂起了白花。大人小孩儿全都戴上了一模一式的“孝子帽”。
  恩公祠上下,再次蒙上一片孝白。
  上一次是盛女罹难。时间是公元1938年6月。事发黄河大决口,灾民濒临绝境,为救助乡亲,盛女死于非命……当时的祭奠空前绝后,恩公河上下一片孝白。
  两次孝白,皆因大饥馑。
  这次,在立碑的问题上遇到了麻烦。恩公祠村民提出要追认阿妈尼为革命烈士,碑文上写“革命烈士永垂不朽”的字样。
  此举遭到了毕敬业的顽强抵制。
  但毕敬业面对以火头叔为首的恩公祠群众代表时,却把“顽强抵制”深藏在心里,因为左右他行为的是海老的第三条告诫:冷处理。于是,他脸上自始至终顽强地微笑着。他说:“阿妈尼是国际友人,平凡而伟大,追认为革命烈士的资格是绰绰有余的。如果莲花山县有权批的话,我现在就批,可惜莲花山县没有这个权限。非但莲花山县没有,连莲州地区也没有。现在是和平年代,‘革命烈士’的审批权在省里。这样吧,我们积极上报莲州,并催促莲州尽快上报省城如何?”
  毕敬业有效地拖了一段时间。
  但,冷处理并非不处理。
  昨日,火头叔前来催促,同行的几位村民都面呈怒容,摩拳擦掌,看样子是迫不及待了。
  毕敬业花言巧语地打发走火头叔一行后,表现在脸上的顽强的微笑,立马烟消云散。他明白阿妈尼之死,牵一发而动全身,会扯出恩公祠的十几个饿死鬼。这事儿可是一团火啊,他是要竭力去盖去包的,但是最终能不能盖住包住就很难说了。如果盖不住包不住,这火很快就会烧起来。他不能让这火烧起来,因为结局是明摆着哩。如今他别无选择,只有从根本上掩盖阿妈尼之死,再进一步掩盖恩公祠饿死人的事实,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毕敬业是抱着这样的活思想走进海老办公室的。
  

39.老革命海老(3)
面对毕敬业的侃侃而谈,海老保持着习惯的沉默。这是他的一贯方法与思路,让对方把话说完说尽,一来可以更全面地体察对方的心迹,二来自己的脑海里也多了些斡旋的机会。
  也就在毕敬业进来之前,海老刚接了一个北京的长途。是一位正参加中共八届九中全会的老战友打来的,老战友透露了会议决定的八字方针:调整、巩固、充实、提高,还透露了《关于农村整风整社和若干政策问题的讨论纪要》的文件精神:中央决定在全国开展一个整风整社运动,彻底检查和纠正“共产风”、“浮夸风”、瞎指挥风、特殊化作风、强迫命令风,进一步调整农村中的生产关系、上层建筑,纯洁干部队伍,纯洁党的组织,健全党的生活,加强党组织的堡垒作用。
  海老对此作出的第一反应是:要纠偏了,又要搞运动了。
  参与过历次政治运动的海老,早已是出神入化的“运动油子”了。还在县里工作时,政治运动就已被他概括为四个字:谁整?整谁?
  自从坐镇莲州地委大院后,这“四个字”就变成了“两个字”:整谁?
  领导政治运动,海老业已轻车熟路:运动来了要重视,风头一过没屁事。所谓重视,就是作姿态,是让上边看的,也是让下边看的,要作足作透作够,这叫“紧跟形势不掉队”,也叫“跟上级保持一致”。他的做派是将“山雨欲来风满楼”变为“山雨欲来风满莲州”。他亲自坐镇新闻媒体,对上级精神传达不过夜,大造革命声势,大造革命舆论。
  这个阶段是务虚。务虚是为务实做准备的,务实就是“整人”。
  整人,才是运动的实质。
  在莲州地盘上,海老高居千万人之上,生杀予夺,全凭他一句话。然而为官到此,并非已进到保险箱里,并非已无牢灾之虞。且不说觊觎权位的政敌,“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愣头青、二杆子少吗?
  为官者不可高枕无忧,不能不怀揣忧患之心。
  更不能马放南山,刀枪入库。
  运动来了,也就是机会来了。
  运动不仅可以显示政绩,还可以消除隐患,排除异己,扶植亲信。
  所以说,搞运动对为官者来说不是坏事。
  说穿了,运动别人,就是为了保护自己。唯有有效地运动别人,才能有效地保护自己。弄得好,一场运动下来,地盘会更巩固,地位会更牢靠。
  因此一提运动,海老就亢奋,就激动,就满面红光,就热血沸腾。
  莲州是农业大区,是这次纠偏的重点。莲州偏没偏?回答当然是肯定的。莲州是中国的一部分,不是在真空中,外地出现的偏,莲州也有。
  那么偏在哪里?如何纠偏?纠谁的偏?纠偏到啥程度,才能使上边满意,下边也不冒烟。
  就在海老为这一连串问题伤脑筋的时候,毕敬业不约而至。面对虔恭的毕敬业,海老的心窗豁然一亮。恩公祠事件迅速在他的脑海里过了一遍电影,刚才的一连串问题,随之就有了基本明确的答案,这难道是天意?
  海老让毕敬业先说。
  毕敬业说时,海老一直沉默不语。
  直到毕敬业没词儿了,开始搌嘴角处的白沫儿了,海老才平静地说:“敬业同志,你再想想,还有啥要说的?”
  毕敬业真的停顿了一下,又强调说:“一个人不论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且不说她的动机如何,她选择公然吊死的方式,就是与社会对抗与党对抗。她再把吊死的地点选择在通往县委机关的最热闹的大街上,这就更是与社会对抗与党对抗。如果将阿妈尼定成了革命烈士,莲花山县委成什么了?我毕敬业成什么了?不就成了迫害革命烈士的罪魁祸首了吗?作为县委书记,我认为只要还是共产党执政,就不能允许有这样的‘革命烈士’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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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老革命海老(4)
如果毕敬业是昨天来,或者说是提前两个小时,确切地说是海老接到老战友的长途电话之前,海老会对毕敬业的看法持相同的意见。
  但此刻就不同了,中央要纠偏,莲州就必须纠偏。恩公祠就是莲州“偏”的典型,你毕敬业撞到“纠偏”的大网上了。不纠你毕敬业的“偏”,恩公祠人会答应吗?如果有人将恩公祠饿死人的事捅上去,上边会答应吗?我海水清就是想盖也盖不住啊。非但盖不住,还会引火烧身。
  但海老并未显山露水。他先对毕敬业一番“肯定”,将毕敬业“肯定”得飘飘然时,才委婉地说出了几点“没考虑成熟”,还不能代表地委的“个人看法”,仅供毕敬业“参考”。然而,就是这几点“个人看法”,才是真正的重型炮弹,一发一发地在毕敬业的心窝深处狂轰滥炸。毕敬业精心构筑的思想堤坝和自信,顷刻被摧毁得土崩瓦解、一塌糊涂。
  海老是在一下子看到毕敬业的骨子里后,才生发出了这几点“个人看法”的。他说:“敬业同志啊,阿妈尼的事儿,其实是吕卫民的事儿;吕卫民的事儿,也就是恩公祠的事儿。你看是不是这样:先将恩公祠的实际情况排查清楚,写成材料上报。你们县委先拿出个意见,之后地委常委研究一下,只有这样才能定成铁案。只有定成铁案了,才能经得住历史的检验。也就不怕下边再胡嚷嚷,你觉得这样做如何?”
  毕敬业不明就里,认为海老仍如之前的“九字三条指示”那样,替他出主意想办法,一边连连点头称是,一边掏出笔记本开始记录。
  海老接着说:“需要排查清楚的情况,包括这几个方面:首先是近两年你们县各村的粮食产量数字,其中包括亩产、农民人均生产量、村上缴公粮数、村人均自留粮数。之后,一一分门别类,对照恩公祠的产量数字,参照一下、比较一下嘛。一参照、一比较,问题不就出来了?今年从恩公祠调出的种子粮、伙食粮、饲料粮是多少?是谁批准调的?是谁出面去调的?都调哪儿去了?干啥用了?这是第二点。第三点,你们县其他乡村有没有发生饿死人的情况?敬业同志,你亲自去恩公祠一趟,落实一下恩公祠究竟饿死了多少人。在这一事件中,村长吕卫民具体起了什么作用?有没有失职渎职的情况?第四点,分给你们县的十吨救济粮分给恩公祠没有?如果分了,为什么还会发生饿死人的情况?一定要落实清楚吕卫民是如何分配的,有没有中饱私囊的情况。如果有,一定要从严惩处,该撤职查办的就撤职查办,该开除党籍的就开除党籍,该绳之以法的就绳之以法,决不迁就姑息!如果救济粮没有分给恩公祠,原因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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