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家院的刀手- 第1节

一　鲍家宅子　上
我依然记得那一天，空中飘落的雪花，轻轻扬扬，在头顶上荡漾着，那一抹雪白，便是用再美丽的弧度去勾描，也描不出它落下时那飘然的美。

　　那年只有十岁的我，在爹的带领下走进了一个幽深的胡同，至今我都记得，我们驻足的那个宅院，暗红色的门，还有门上那两个挂满锈渍的门环。

　　爹怀里抱着坛酒，拍打着门环，而我则仰头看着漫天飞雪。

　　好一会门才被打开，一个男人出现在门口，我还记得他看到我时那微微惊愕的表情，与看着爹时那极不耐烦的样子。

　　“怎么又是你！”

　　“孙爷，您就行个方便，让我们见见鲍爷吧。”

　　“都告诉你几次了，我师父现在不收徒弟了。”

　　我脑子里一片茫然，不知道爹带我来这里，跟这个鲍爷收不收徒弟有什么关系？这鲍爷又是什么人，居然在这吃不饱肚子的年月里，还收得起徒弟？我呆呆地看着那个被爹称之为孙爷的人。

　　他年纪不大，也就二十二、三的样子，长相跟我一样，丑了些，我心里奇怪着，为何爹要对他如此恭敬。

　　那门很快关上了，我和爹被关在了门外，尽管爹不停央求着那个人，他终究还是将我们阻在门外，没有让我们进那宅院一步。

　　看着爹失落的神情，我的心里反而是一阵欢喜。

　　我贪婪地看着爹怀抱里的酒坛子。

　　爹是个不喝酒的人，买这坛子酒一定是为了让我拜什么师才会这么舍得的，可是眼下人家并不稀罕，如果拜不成师的话，爹一定会将这酒折卖掉，换几个铜板买些东西回家吃。我心里偷偷地想着，嘴里也像是吃到了清鲜的美味，一瞬间溢满了口水。

　　偷偷地吞咽下口水，我望着坐在人家门前的爹，寻思着他为什么这么死心眼，人家都关门了，他却还不走。我正寻思间，那门突然又被打开了，刚才死活不让我们进去的那个孙姓汉子，此刻出现在门前。

　　看着我们，他眉头皱得很高，似乎很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快语道：“原来你们还没走！算你们运气好，快点进来。”

　　爹听到他的话，忙点头哈着腰身，示意我赶紧进去，于是我跟在爹的身后，迈进了那朱红大门的门槛，眼看着那两扇古旧的门，在我们身后缓缓地关合上。

　　“快跟我来！”孙姓汉子说道。

　　我和爹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使得这孙姓汉子的表情如此严肃，人也变得急躁起来，不住地催促着我和我爹快点跟上他的脚步。

　　那一刻，我很厌恶这个人，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恨他，因为我心里刚才还寻思着的，那到嘴的美味只怕是没了，进了这门，爹怀里抱着的那坛子酒，只怕是不用折卖了。

一　　鲍家宅子　下
我们在这个孙爷的带领下，走进了一个厅子，那厅里人头攒动。厅上首坐着一个丑陋的老头子，在他面前齐整整地跪了一排少年，而那齐整一排的右侧尽头，竟有一个空荡荡的位置。

　　见我爹领着我进来，那丑陋的老人原本恼怒的神情显得缓和多了，他一双眼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开始。”

　　我疑惑地看着那丑老头，又看了看爹，很想他告诉我这里究竟在做什么。就在我疑惑的瞬间，我被那个孙爷拉扯着按在右侧空位上跪下，面对着一屋看上去兴致勃勃的人。

　　我瞟了眼老头，又看向身边和我一样跪着的少年，才发现自己竟然比他们都矮了一头，看这架势，似乎是要一起拜师学艺。果不出其然，我看到爹恭恭敬敬的将那坛子酒放在了丑老头身边的桌案上，心顿时间凉透了。知道今天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吃了，我不由对这老头子升起一股怨恼之情。

　　那老头子并没有看向我爹送给他的酒，一双细小的眼却在我脸上不停地扫来扫去。

　　“好，好！不错！”他嘴里说道：“眼睛够狠，这模样也够丑！最后这个娃儿，很有些样子。”

　　听他的话，似乎是在夸我，我却不明白他所谓的样子，不错在哪里。我只知道自己长得丑，以前就算往那些卖杂货的摊子跟前站上一站，都会被人家扯着嗓门撵我走，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我呢。

　　眼下这屋里头，跟我跪成一排的少年，都有一个相同的特点，就是丑。感情这老头自己长的难看，收徒弟也不找好看的，我心里暗自寻思着，后来才知道，要入我们这个行当的人，第一条规矩就是要丑，模样丑且凶悍，那才震得住人。

　　心里正在寻思，就见那个孙爷站得笔直，冲着我们这一排跪地的少年喝道：“今天是我师傅鲍西涛收关门弟子的日子，你们这些小辈也算跟我师傅有缘，才能进得了这宅子。至于你们这些人之中，谁有本事能做得了我师傅的关门弟子，那就看你们各自的造化了。”

　　说完，他向后一退，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果然是收徒弟，我心道，只不知这丑老头是教什么的师傅。

　　心里还在疑惑，就见那老爷子脸上一个豪爽的笑，开口说道：“入我这行，说简单那也简单，说难也难。咱们这一行，没别的啥好处，甭管江山怎么改，朝代怎么换，缺不得的就是干咱们这个差事的。世间有三百六十五个行当，就有三百六十五行的行规。咱们吃的是官家的饭，饥饱自然不成问题，可是想要糊口，这活就必须要干得好，不能没了祖宗的面子。咱们这一行，首要讲究的就是个丑字。这模样一定要丑，越丑越好，越狠越好，要是长着付牛头马面都害怕的脸，那就再好不过了。”

　　丑老头话语一落，厅里头一阵哈哈大笑，笑声落尽，那老爷子的手，已经向着我们这排跪下的人指出。

　　“二、五、七、走！”他低喝道，声音中竟然携着股威严。我微歪着脖颈看向那三个脸色悻悻，慢慢站起身的少年，实在想不通他们是怎么得罪这老爷子的。就听那老爷子说道：“他们的脸虽算不上俊，离丑却差得远了，不收！”

　　这一刻，我才明白，原来他们之所以被撵，是因为他们的模样不够丑。

　　那三个少年被带走之后，我看到和我跪在一起的少年都松了口气，不觉心里也安生了些，觉得这个选徒弟的法子蛮好玩的。心里刚有了些兴奋，就看到有人捧着一个盖着红布的盘子，快步走了上来。

　　我看到其他那几个人的脸已经变了颜色，更有两人的嘴唇和身子微微哆嗦了起来，不觉对那盖着红布的盘子生起了好奇之心。而这时，那被称做是鲍爷的丑老头子已经发话了，“一、四、滚！”

　　那排在第一和第四的少年，闻言就好像遇到了大赦一样，竟眼露欣喜地跑了出去，于是刚还跪得满满一排的少年，此刻就剩下排在第三位、第六位的两人，还有第八位的我了。

　　孙爷端着那盘子，一脸肃然的在我们面前扫视了我们一番，然后走到排在第三位的少年跟前，猛地掀起了红布。

　　我斜眼看去，孙爷的身子挡住了盘子，我看不到盘子上面放着的是什么，但是我看到了那个少年猛然间瞪大的眼睛，还有立刻呕吐起来的那一幕。

　　多少年过去了，那天的那一幕，偶尔总是会在寂静的时候，闪现在我的脑海中。

二　　红布下面　上
四周的人眼神变得鄙夷起来，甚至还有些微的嘘声作响，我看到好些人看着那呕吐少年，又是白眼又是撇嘴，实在不知他是做下了什么丢人的事情，换来了这么多人的不屑。

　　那个孙爷不再理会那个少年，而是走向我旁侧的少年。

　　借着这机会，上来了两个汉子，将那呕吐少年拖出屋去，并快速清理了污秽的地面。孙爷随即在我身边少年的面前，掀起了适才放下的那块红布。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旁侧少年，就看到他的脸色微变，旋即垂下了眼睑，再无异常，厅内的人群中不由发出一阵低声赞叹。

　　那声音听在耳中，很是舒服、受用。

　　孙爷又端着盘子走到我的面前，我和他四目相对，看到了他皱得老高的眉端，还有眼里的忧郁之色。

　　他没有掀那块红布，而是回头看向丑老头，问道：“师傅，还用再试吗？”

　　屋里人一阵惊呼，因为在他扭头问话的时候，我的手已经不受控制，敌不住心里的好奇，飞快地掀起了盘子上的红布。

　　一颗被齐颈砍断的人头出现在我眼前。

　　我并不知道这个鲍西涛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他的宅子里怎么会有颗人头，我只知道那瞪着眼、微张嘴、脖颈断裂处一片红黑血渍的头，并没有吓到我，我根本就不害怕这颗人头。打小因为长得丑，没人愿意跟我玩，我就总是自己找乐子，我见过杀猪、宰牛、扒羊皮，虽然这血肉模糊的人头还是第一次见，可是我知道他是死的东西，不会张嘴咬我，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我放下了掀起的红布，不安地看了眼瞪着我的孙爷，还有身旁眼里含着惊讶神色的少年，眼光不安地寻找起爹来。

　　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做错了什么事一样，我要确定我刚才的所作所为，不会被爹痛打才好。

　　也许拜师就这么泡汤了，只不知那坛子酒是不是还拿得回来。

　　“好小子，有趣，有趣！”那丑老头在这时手拍大腿激动地叫唤着：“不错，不错。”

　　我懒得理他，扭转头颅继续寻找着爹的身影。

　　好不容易我才看到了他那张已经被挤在众人后的脸，已不再焦急，不再忧愁，反倒是一脸的轻松。

　　不会挨打了，这是肯定的，我松了口气。

　　人头很快被端了下去，堂上还跪着我和身边的少年两人。

　　丑老头“哈哈”几声大笑后，我看到有人抱着酒坛子走了进来，分别给两个酒碗里倒满了酒水。

　　看着那大坛子的酒，我不禁望向爹抱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