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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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第10期-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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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剩下的三盏灯也熄灭了
  这个世界终于一片漆黑了
  
  那些蚂蚁为什么不飞起来
  
  那些蚂蚁为什么不飞起来
  不像我
  也不像一只麻雀那样
  去天空里觅食
  那些蚂蚁为什么飞不起来
  不像蝗虫,也不像一只蚂蚱那样
  跳到庄稼和叶子上
  为什么,它们
  为什么不飞
  不像蝴蝶一样
  不像燕子一样
  不像一支长箭,一艘飞船那样
  突然从地面上飞起来呢
  飞起来,它们就不用搬家了
  也不用一辈子都在那些泥里土里爬了
  就能像春风一样飞过花朵
  云朵一样住在天上了
  
  我要做一个长工
  
  我要做一个人的长工
  每天早上,唤他起床
  拿来他的拖鞋,热水和毛巾
  冲好牛奶,打开房门
  替他刮掉胡子,递过
  他的领带、西装
  围巾、帽子和大衣
  我要做一个人的长工
  看好他的房门,他的花园
  看好他栽在阳台上的那些花儿和草芥
  我要跟一口铁锅、一副碗筷、一只茶杯一起
  准备下他每天的饭菜和开水
  我要铺好床单、棉被
  擦净桌子、椅子和地板上的灰尘
  整理书柜,倒掉那些污泥和垃圾
  我要一辈子跟着他
  跟着他哪儿也不去
  哪儿也不去了,等着最后
  一条上山的小路
  
  秋天以后
  
  有人提着马灯来到了地边,
  想询问种萱麻的人
  要如何攫取那些长势优良的种子
  又怎样在雨后开始秋天的播种。
  我告诉她
  其实我也不知道。
  其实,我也无法准确地说出一种具体的种植
  这个世界上一切的爱所要经过的途径和程序。
  蚯蚓在泥土里饮水
  而我,寻找这个世界
  是沿着一条时光行走的痕迹。
  
  我的故乡
  
  一直以为我的故乡在远方
  在那些大河的尽头
  在关外
  在陌生人的身旁
  一直以为我的故乡在远方
  在那桃花溪畔
  在草原雪域,在北国
  梦里还没去过的地方
  可是,当火车开启
  我看见妈妈站在铁轨旁
  风把她的白发掀起
  风把她刚刚放下去的手势
  又掀了起来
  我才知道,我的故乡
  她从来就没去过远方
  
  背 影
  
  这一次,父亲出门时带走了
  一袋草籽,他是背着草籽离开的
  他要让自己在这个春天
  尝试着去过另外一种生活,一种
  不同于种植蔬菜和粮食的新生活
  我和母亲放下了手里的毛线
  送他到村口,我们的眼里饱含
  热泪,他却没有回过头来看我们
  背着他荒草般背影在春天
  一步一步越走越远
  父亲要去的地方是片山坡
  多年以前他的父亲在那里修好房屋
  满坡的野棉花啊
  就挤满了他们下山的路
  他这一次真的上山去了
  他留下秋天的庄稼和粮食
  留下了我和母亲的空房子
  也留下了春天这一片疯长的荒草地


牛庆国诗选(十四首)
  毛驴老了
  
  帮父亲耕了多年地的毛驴  老了
  它的老  是从它前腿跪地
  直到父亲从后面使足了劲
  才把车子拉上坡的那天开始的
  那天  父亲搂着毛驴的瘦腿
  像搂着一个老朋友的胳膊
  父亲说  老了  咱俩都老了
  现在  它或许知道自己不中用了
  水不好好喝  草也不好好吃
  穿了一辈子的破皮袄
  磨光了毛的地方  露出巴掌大的伤疤
  我几次让父亲把它卖掉
  但几次父亲都把它牵了回来
  像早年被老人逼着离婚的两个年轻人
  早上出去晚上又怯怯地回来了
  那天我从屋里出来
  它把干枯的脑袋搭在低矮的圈墙上
  声音颤抖着  向我呼唤了几声
  那么苍凉  忧伤
  父亲说  他知道毛驴想说什么
  
  打 庄
  
  父亲说树大分枝
  于是在老庄前打一个新庄
  再打一个新庄
  直到把四弟分出去
  父亲说让我守老庄吧
  他再也打不动了
  
  父亲20岁开始打庄
  那时他给自己打
  先打一个土围子  再箍上窑
  窑里盘上土炕  娶回我的娘
  
  如今  父亲从老庄出来
  一家家走去  像一个年老的将军
  巡视他的营寨
  但从四弟家出来  就折回了老庄
  70多岁  他只能走这么远了
  
  这些年  他老担心我在外边受苦
  也担心他死了谁守老庄
  他说  他活着一定要来兰州看看
  看看我到底住着怎样一个庄子
  但至今  一只脚在老庄的院子里
  另一只脚却还在半空悬着
  
  有时  我摊开一张地图
  想看看老家的位置
  上边的村子叫内蒙
  下边的村子叫甘肃
  一个叫杏儿岔的小村
  只是一棵大树上的一个小黑点
  
  但从地图上抬起头来
  父亲已是村里最老的一棵老树
  风从他老枝纵横的头顶吹过
  再远  我也能听见他的咳嗽
  
  去年,村里翻了三辆拖拉机
  
  蚂蚱样蹦蹦跳跳的三轮拖拉机
  去年有三辆蹦出了事来
  第一辆把大哥准备铺上房地的瓷砖
  全倒进了沟里
  其中一片  红得像锉方的夕阳
  那是大哥的手上  流出的血
  第二辆把去城里粜粮食的二叔
  扣在了宽宽展展的国道边上
  他从车厢下爬出来  嘿嘿一笑说
  他过年时去庙里烧了炷头香
  第三辆有关村里的一个外姓人
  他把自己和拖拉机一起
  开进了山洪冲开的灌眼里
  腾起的烫土
  烫伤了他妻子好看的眼睛
  至今眼角还血丝丝地红
  
  爷 爷
  
  麦苗的绿床单上  五月的夜
  侧了一下冰凉的身子
  听见沟畔上的老杏树  正打着呼噜
  
  树在夜里比麦苗睡得更沉
  因此  当一根粗糙的冰草绳
  挂在杏树最粗壮的那根枝条上时
  树以为是自己流出的一滴涎水
  
  那夜  给队里当饲养员的爷爷
  因为牲口透圈  啃了队里的青苗
  便把自己吊在了那棵老杏树上
  像从地上跃起的一只山羊
  眼看快到嘴边的一片树叶
  却始终没有摘着
  
  那天  杏儿岔的红日
  红得就像草绳勒在脖子上的血丝
  
  黑 夜
  
  一条道走到黑了还往更黑处走的黑
  从一支毛笔的根部走到饱蘸浓墨的笔头的黑
  从最深的矿井里背上来一背兜煤的黑
  远处的一截矮墙黑黑的蹲着吓你一跳的黑
  捂在乌鸦的翅膀下又闷又黑的黑
  一生中总要面对几次或者摸黑走上几遭的黑
  
  记得那是二哥要到煤矿去当工人的那个夜里
  我陪着他走了几十里黑黑的山路
  然后看他坐上早上六点的班车摇摇晃晃地远了
  从此  夜就在他的身后开始白了
  像父亲的头发  由花白渐至全白
  
  后来  二哥被一大块黑石头砸在腰上时
  把我们一家人的眼泪都砸了出来
  那时  二哥说他只觉得眼前一黑
  只是一黑  那可是比黑还黑的一黑
  此刻  当我披衣独坐  眼前也是一片黑
  谁知道是一块怎样的石头
  将我的夜色又一次砸黑了
  
  走夜路的姥爷
  
  像一只勤劳而满怀爱心的蜜蜂
  在蜜一样浓的墨汁里
  泅渡着晚年的黑暗的
  是我跌跌撞撞的姥爷
  他内心的苦难  我只能用想象来完成
  
  据说  那年姥爷吆着毛驴
  把回娘家的我母亲
  送到我家  再连夜赶回去时
  半道上碰见了鬼火  那鬼火
  像沟底里爬上来的几个黑衣人
  手里捏着扑闪扑闪的手电呢
  
  据说鸡叫三遍  姥爷才回到家里
  姥姥在他的棉袄里拧出了大把的汗水
  只是不知他把我母亲硬塞给他的三个大洋
  那夜丢在了哪里
  他是不是情急之中像随手拣起的土块
  把它们扔向了扑过来的鬼火
  我不知道
  姥爷咽气时叫着我母亲的乳名
  说真不该把她嫁到这么远的地方
  中间有段路太黑
  
  在杏儿岔的一天
  
  一
  
  这一天  亲人们四野散开
  面对每一片庄稼
  双膝跪地
  有时我看不见他们
  但我知道
  他们就在庄稼的深处
  偶尔露出头来
  像是庄稼们举着瓦罐
  仰头喝水
  
  二
  
  这一天
  我把杏儿岔的一片豌豆拔倒
  这是大片大片的庄稼中
  最小的一片
  就像地图上最小的一个省
  
  三
  
  这一天
  我还在一捆豌豆下  挣扎
  当我就要绝望时
  父亲从背后帮了我一把
  父亲知道  我一旦背起
  就一定能背回家
  
  我没有回头  不知父亲
  怎样把另一捆豌豆
  背起
  只是我在场里等了好久
  他才回来
  
  四
  
  这一天
  毛驴在我拔过的地里
  至少拣到了一把豌豆
  从它夸张的喷嚏声中
  我听得出它的心满意足
  
  父亲也至少拣了一把
  在手掌里搓搓
  捧到驴的嘴边
  驴看了父亲一眼
  就赶紧卷在嘴里
  它怕再过一阵
  父亲会改变主意
  
  那一刻  父亲蹲着
  毛驴站着
  地埂上的一棵白杨树
  被风吹着
  一会偏向毛驴
  一会偏向父亲
  
  五
  
  这一天  在傍晚的路上
  遇见我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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