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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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第06期- 第8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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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它的犬内脏里,一定在煮着一顿豪华的晚餐”,梅尔维尔在他的著名小说《白鲸》中,说到了一个人对一个动物的想象。娃娃鱼也是这样。这些动物在想什么?它们对一条河流之外的事情是不是一无所知?或者,它连自己生活的河流本身也不需要知道,它生活着,就是一切。那么,它的大内脏为谁设置盛宴?它准备自己的晚餐时,还为谁准备着晚餐?人们在窥伺,从来不念及动物们几千年来给我们带来的愉悦。娃娃鱼在这条河流里已经很少,几年前,十几年前,这里还是一个娃娃鱼的乐园,它们在溪水里,在石头下面,现在它们正在走向另一个世界,给我们留下它的寂静的磷火。
  F还说,十几年前这儿的山里曾经有许多动物,老虎、豹子、麝……现在都已看不到了。它们消失得这样快,就像美洲的玛雅人一样,眨眼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几乎使用了隐身术,藏到了时光的背后。我们只知道它们不见了,消亡了,却很难知道它们是怎样度过了最
                             后的光阴。我们的一系列计划,一系列剧烈活动,拜金主义、利已主义和人类自己的狭隘哲学,久远的动物被赶尽杀绝。它们和我们的联系已经丧失。当我们在电视屏幕上和电影里看到动物的优雅姿态时,它们实际上已奔跑到末日。孩子们指着画报,向我们询问那些形态各异的美丽动物的下落,我们能告诉他们什么?我们如何编造谎言,以蒙蔽那些属于未来的灵魂?童话里曾经存在过的事实,小说家卡夫卡说:“没有不流血的童话。”
  我们也从那些消失了的动物形象里,看到了自己的悲衷:生活的趣味和意义正在减少。在乡村的房间,我看到,落日将窗户投射到墙壁,一个血红的平行四边形好像深深地嵌入墙壁,它作为一个时代的印记好像要一直存在下去。实际上,夜晚的到来很快就擦掉它,墙面仍然保留它原有的平面。曾是那么真实的老虎,被美洲的博尔赫斯在幻想小说中不断引出的意象原型,用各种斑纹编织的姿态和速度感,威严的兽中之王,现在,只能以画匠们拙劣的颜色和线条,在农家的年画上出现。它好像已经成为一个找不到依据的传说。一个可能在虚构的故事里出现的凶猛传说。老虎的立体消失了,代之以一个人工绘制的二维图像,整整一个生命的族,只留下它的画像。
  它作为传统的象征吉祥的符号,悬挂在墙壁上。它与我们供奉祖先的牌位一起,成为神灵的一部分。是的,在我们看来,死去才可能成为神灵。生者的卑微以死来换取不朽,赎回丢失的自尊。
  
  五
  
  “……叫声划破了玻璃窗”
  俄罗斯诗人曼德尔施塔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感到了尖锐的痛,比匕首还要尖锐的痛。是什么叫声?是什么在叫?诗人说出的只是一种精神感受,它似乎十分抽象,然而却这样真实。在画布上,蒙克曾经给出过答案,一个人因呐喊而变形,叫声来自内心,以至于透明、坚硬的玻璃被划破,叫声有着金刚石的硬度和剃刀的锋利。
  历山脚下很少有开阔的平地,起伏的土地,就像一个为了增大摩擦力而设计的现代运动鞋印,它的印记里有着只有设计者才能理解的独特花纹。似乎融合了一切现有的科技成果,显得合理、舒展、和谐。然而这是造物主最初的想象,它的完美不再需要修改。秋天是漫山遍野的柿于树渐渐变红,它显然是汲取了落日的余晖,采纳了最鲜艳的原料,民间最吉祥的原料,完成自己一年中最后的盛典。
  农民们围绕在树的四周,像围绕着造型奇特的、燃烧着炭火的炉灶,等待着被烤熟的食物出炉。他们拿着箩筐,攀到柿子树的树枝上,将成熟的柿子轻轻地放到里面。然后用绳子将箩筐慢慢地垂吊下来,送到树下的接应者的手中。做这样的事情至少需要两个人。如果柿子从高高的树枝上掉下来,就会摔碎。这样的采摘更似于做一件圣事,仪式倚明、简单,但由于不断重复而显得繁琐,每一个步骤、每一个动作,都经过了预先的策划和设计,都需要足够的耐心,柳条编织的箩筐和一根绳索,成为最重要的容器。
  从中可以看到从前,看到久远的舜的时代。仿佛这是一种对舜的怀念和凭吊。在《山海经》里,舜被称作帝俊,他的一个妻子为他生了十个大阳,另一个则生了十二个月亮。这可能意味着原始日历的产生,或者最早的时间计算周期的产生,中国古代的天干地支正好与此吻合。于是舜成为季厘国、中容国、司幽国、白民国、黑齿国、西周国的祖先。这些神秘的国度代表着我们曾经知道的整个世界。他的儿子们各司其职,创造了人间的种种工艺、歌舞和琴瑟。一个先祖的隐喻,一个圣王的神话传说,一个不朽的道德和智慧的东方摹本,一卷有着脆质纸页的、散落于书架角落的、蒙满了尘土的中国圣经——其中只有形象,纯粹的、线条的形象,没有格言和未来的预言。
  然而,一切并不缺乏,一切都已被舜在历山的耕耘中,播入了土地,一个个寒署,一个个春秋,一个个人类看到的周期,庄稼不断成长,不断被收割。对于我们贮存于粮囤里的谷物,我们知道些什么?对于我们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我们都明白他的意义吗?在山间简陋的动物保护所的塑料盆里,在历山的小溪里,水面从来就不平静,因为其中有他者的目光窥视人间。娃娃鱼从过去到现在,一直作为历史的见证者,从水中爬到陆地,又从陆地跳入水中,它们有时爬到树上,发出孩子一样的叫声。其实,娃娃鱼比人类的历史更久远,早在我们出现之前,它们就开始了自己的生活。好像它们是神差遣来的人类监护者。为此,它们傲了长时间的准备。
  不久前,一个中国科学家和一个美国科学家在北方某地区合作研究,英国著名刊物《自然》杂志发表了他们撰写的论文。这是关于娃娃鱼起源的一次重要发现。早在几年前,科学家就在一个不足十平方米的化石沉积层中发现了距今约1.5亿年的蝾螈类化石。这是娃娃鱼——学名叫做大鲵的祖先遗骸,在那么遥远的时代,它们已经在群山环绕的湖泊中生活,它们先我们而至。在北方地区的另一个地方,蝾螈类化石形成的年代更早一些,距今已经1.6亿年。它们仍然是这样面目清晰,甚至可以分辨出眼睛、外鳃和胃中内容物等特征。这些物质的图书页上以其精美的形象,记录了娃娃鱼从前的童话时代。它以缓慢的进化,来延长自己的寿命,为了在今天与我们相遇。
  火山灰以淹没庞见城的方式将这些古老生物的故事完整地保留下来,供我们阅读、体味、思考。大自然把自己的秘密隐藏起来,以激励那些试图阅读它的人找到打穿屏障的方法。我们都是寻找者,人世的活动是一则寻找者的寓言。那么,动物的存在一定也是在寻找什么。为了找到自己的百标,娃娃鱼顽强地生存着,一天,有人发现,在湖北省境内,距318国道几公里的地方,在深不可测的钟乳石遍布的洞穴,在悬崖绝壁之下的溪流中,娃娃鱼竟然和另一种稀有动物飞鼠同穴、相依为命。它们的家园已经被侵蚀的大多,能够供它们安静栖息的地方已经很少很少。
  大量的证据裹明,娃娃鱼起源于侏罗纪时期的亚洲大陆。科学家的许多发现,增加了古生物地理学意义的砝码,使天平向东方倾斜:娃娃鱼是我们的同乡。我们似乎能够从它的体态上,辨认出我们的模样。它头部扁平、钝圆,有一张贪吃的大嘴巴,眼睛似乎也不发达,就像一个即将失明的人剩下了模糊的视线。长长的腰身配以短小的四肢,酷似蒙古人种。它长期生活在山区清澈的山溪里,像一个躲避灾难或厌倦了生活的隐居者,匿藏于流水中的石隙。我第一次看到它,就感到内心里的愉悦蒸腾而起:它太像一个旧时代的乡村财主,穿着过时的黑色绸缎,步履缓慢,面露古怪、尴尬的表情,我们相信,它的一切行为,就是为了小心翼翼的藏起一份失效的地契。
  就是这样的一种有几分卑微的动物,却掀起过历史波澜,人们曾对它的顶礼膜拜,娃娃鱼曾以神灵的形象驾驭我们的灵魂。考古学家们从黄河流域一处新石器时代遗址中,发现了仰韶文化时期的鲵鱼崇拜证据——就像半坡陶器上的人面鱼纹一样,一个鲵鱼纹彩陶将我们带到了时间深处。这件彩陶瓶有着可能为了系结绳索的双耳,深腹平底,细长的瓶颈下,一条生动的鲵鱼,即娃娃鱼,被黑彩绘出。它的脸部和人的面孔相似,双目炯炯有神,其目光从过去的时光里投射到我们的脸上。它的身躯卷曲,好像回环游动,前肢的力量使头部昂起,充满了自由、自豪感和自然赋予的骄傲权利。远古的艺术家有着惊人的观察力,他们洞悉生命的特点,看到了细微之处,并用自己的绝妙高超的手工,使所刻画得动物,神色飞扬,毫发毕现。也许这一不知道名字的部落,受到某一秘密路标的指引,以此作为图腾,作为自己信奉的祖先形象。
  另一个地方,又有人找到了大约4000多年前的一幅岩画。在这些石质坚硬的山崖上,先人们用更为坚硬的石器磨制了各种形象:人面、鸟兽面、天象和一些难以辨识的符号。巨大的画幅上,汇聚了远古的神秘信息。人面像没有身躯,也不需要身躯,它独自承担者表达的义务,一些类似禾苗的线条把这些面孔直接引向大地,就像现代为了接引雷电的天线装置,下面的三角形根部好像用来吸纳从人面产生的所有能量。多么奇特的形象,它要说出什么?一些专家注意到这些奇特的面部没有眉睫,它更像是娃娃鱼的面部造型,是鲵崇拜的遗迹。岩画中还有三个圆形的太阳,各自刻画了几十条光线,附近缀有点点繁星,细心的人们对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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