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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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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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似乎忘记了一切,只有眼泪不停地往外涌。姑姑走进房间,拉着我的手说:“孩子,别难过,打挂鞭炮吧,再去叫你父亲来。”

  很快,一家人都赶来了,亲戚邻居都赶来了。父亲呜呜地哭,像个孩子,母亲也没有很多主意,我联系好一位司机朋友,让他开来一辆大客车。在早春的阴冷中,我们为嬷嬷出殡。

  一路风雨交加。那天的风特别大,呜呜作响,像是老天爷在为嬷嬷致哀。雨也特别大,下个不停,像是我们止不住的泪。

  (完)

经济人家
一缕白光从那块明瓦上漏了进来,黑暗的屋内渐渐地清晰了。经过九口人一夜的呼吸,绳金塔下这间小屋里的空气有些浑浊,甚至带点异味。

  嬷嬷(我的祖母)第一个醒来,她躺在竹板床上,弯着身子,伸手揉捏着有些酸痛的小脚。昨天买了200斤煤球,和孙子孙女们抬回家的,从书院街口到养济院背,来回走了四趟,加起来10多里路呵。虽说有送煤球上门的,那一担煤球要加两角五分钱运费,说不定煤球还要少给,我们经济人家,能花这冤枉钱吗?

  “我要吃馍馍!”嬷嬷正思量着,还没睁开眼的小孙子,醒后的一声喊,打断了她的思路。

  “晓得你要吃!”嬷嬷赶忙坐起身子,支起小木窗,屋里顿时亮堂了,晨风吹进一股新鲜的气息。她把那只预备好了的冷馒头递给了小孙子,这是只有他才能享受到的特殊待遇。

  父亲母亲见天已大亮,赶紧起床,洗漱完后,匆忙赶路。单位离得远,自行车买不起,公交车坐不了,经济人家出行只能靠两条腿。

  早晨是养济院背居民区最忙碌的时候,我们家后门外的公共厕所更加热闹,周围近百号居民都要靠这个男四蹲位女两蹲位的简易厕所排泄,能不热闹吗!这不,男厕所门口站了几个心急火燎团团转的人,厕所里,除蹲坑外,小便池上还蹲着人。

  “倒桶子啊!”

  “倒——桶——子——啊!”

  听到这一声声响亮的吆喝声,各家各户的女人们忙碌起来。她们争先恐后提着盛满一夜排泄物的马桶,朝厕所方向奔去,叫喊声来自站在厕所旁挑粪桶的一位菜农。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为了自家地里的蔬菜能长得更好,卖出个好价钱,菜农们蒙蒙亮就要进城收集粪便。

  睡眼朦胧的女人们来不及洗漱,提着马桶来到菜农面前,逐个揭开马桶盖让菜农过目,看货给钱。凡一马桶满的给两分,只有小半桶的给一分,这给女人们讨价生出了理由。

  “人家一桶子净是尿也给两分,我这大半桶忒稠的也要给两分吧!”

  “不行!你半桶子还想要两分呀!”

  女人们与菜农的争辩声,逐个倒马桶的哗啦声,响成一片的刷马桶的嚓嚓声,喧闹而有味,构成共和国五、六十年代市民晨间交响曲。

  上班的上班了,上课的上课了,早晨的热闹渐渐沉寂,只有几只母鸡在屋后为争食而发出的吵架声。嬷嬷准备淘米弄饭了,她望着几棵烂青菜发愁,全家九张嘴光吃这点菜哪里能够?

  她转身来到屋西边的菜地旁,两块四张桌面大的菜地上种的莴笋怎么也长不大。为了开出这两块小菜地,老命都累掉半条啊。这里原本是一块屋宅地,因为一场大火把房屋烧毁,留下这片空地。国家号召“一种三养”,许多人家都在房前屋后开出了菜地,嬷嬷也不甘落后,硬是要把这块硬骨头啃下来,光在这块地上清理出的断砖残瓦就有好几担,为防家禽吃菜,又用泥巴筑起了一道土围栏,没有工具,全靠两只手一点一点搭建。然而,辛辛苦苦却没有应有的回报,菜秧子栽下去,没有及时施肥,没有天天浇水,菜总也长不起来。

  父亲在菜地边种了几棵南瓜苗,长势很好,没过几周,青藤就沿着竹竿往上爬,爬上架后,长得更快。满棚架的南瓜叶子形成了一道绿色的屏障,遮挡住了夏天毒辣的阳光直射在我们家西面的板壁上,房间里因此而凉爽许多。南瓜光长叶却不结果,让人失望。有一次向塘的表弟大蝉到我们家玩,他摘下一朵南瓜花,撕去花瓣,把花蕊插到另一朵花里,笑着说,公花插进母花里,母花就会结南瓜。后来还真的结出了一个南瓜,不过只有碗口般大。

  嬷嬷从菜地摘不到菜,返回厨房,从一只陶罐里掏出一把盐菜,一边洗,一边念叨:“我们经济人家,这年头有盐菜吃就不错。”

  中午父亲母亲都不回家吃饭,我是长孙,成了嬷嬷唠叨的对象:“放在米缸里的饼干不晓得被谁偷吃了,钻山打地洞,一点子东西不管放在哪里都寻得到,吃就精灵。叫你一天挑担水,就跟涯病样,说破了嘴才动一下。好吃懒做,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看你长大了怎么得了!你爸爸他是十个指头子养大一家人,10多岁就去当学徒,一天到晚帮东家做事,人还没有扁担高就要挑两大桶水。你还总想吃好的,我们经济人家吃得起吗!一个月总共交给我56块钱,9个人吃饭,我不精打细算行吗!我是掐着指头在日算夜算,不当家不晓得柴米油盐贵,我们经济人家,一分钱都是金贵的……”

  “我们经济人家”是嬷嬷常挂在嘴上的口头禅,我理解她的意思,经济就是用最少的钱买最合算的东西办最多的事,经济人家就是最节俭的人家。

  嬷嬷这一通唠唠叨叨的诉说,既是对后辈进行传统思想教育,又是在排解她心中的烦恼与苦闷。我静静地听着,并不与她争辩。

  中饭过后,收拾停当,有了一段空闲的时间,嬷嬷翻出了前几天母亲买回家的一块花布。这是一块按原价五折卖的处理布,布上的花纹印错了色,整齐排列的图案中间,有两条白色的杠杠,就像一幅美丽的山水画,被造反派用白色粗暴地打了叉。虽然看起来有点不顺眼,但布的质量一样结实耐穿,经济人家图的就是价廉物美嘛。嬷嬷拿出尺来量,一面量一面在心里盘算,凭她多年当裁缝的经验,如果套裁,可以做两件褂子,两个孙女一人一件。

  计划经济下什么都要计划(唯有生儿育女不要计划),买什么都要凭票。买粮要粮票、买油要油票、买布要布票、买糖要糖票、买菜要供应证。买香烟当然也要香烟票,香烟票是按户发给,不管你家里人抽不抽烟,每户都凭票每月供应五包。父亲从不抽烟,也不会抽,母亲虽然逃难时在南丰卷烟厂做过事,学会了抽烟,但也不会去抽。我们家每月的五包香烟票是多余的了。烟瘾大,抽烟人多的家庭每月五包烟是远远不够的,他们宁肯出高价也要买烟抽。

  这样一来就悄悄形成了一个市场。每天晚上,在抚河桥头边上都围满了人,黑暗中人们互相询问,讨价还价,暗中做着香烟的买卖。这天晚上,父亲母亲吃完晚饭后带着我来到抚河桥头,桥头旁人影绰绰、轻声细语、动作诡密、如同偷盗。胆小的人眼睛四处观望,生怕突然有人来查处。

  父亲母亲站在一旁,让我进到人群里去打探行情。我在人群中穿行,偷听别人讨价还价,最后摸清了行情。壮丽的原价两角五,这里卖三角五,太平的原价一角七,这里卖二角五。我将行情告诉了父母亲,他们观察着买烟者的面相,那些一眼看过去就不是好人的人不谈,那些趾高气扬滔滔不绝的人不谈,见到一位面善且寡言的中年人,父亲轻声问:“要烟啵?”中年人笑着说:“我也是卖烟的。”

  我瞄到一位年长者因价钱没谈好而作罢,赶紧追上去说:“我这里有烟,要啵?”年长者疑惑地看着我,我把他带到父母身边,一番讨价还价之后,终于成交,父亲接过钱,把布袋里的五包烟给了那人。

  忙碌了大半夜,赚了四角四分钱。这可是我们家唯一的计划外收入,钱虽不多,但正如嬷嬷她老人家说的,我们经济人家每一分都金贵呵!

  (完)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饥饿的日子
从1959年到1961年,共和国经历了三年经济困难时期,困难的严重程度,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的。造成经济困难的原因,来自三个方面,一是天灾,连续三年的自然灾害,使粮食大面积减产,有些地方颗粒无收。二是由于“大跃进”、“人民公社”的盲目冒进,弄虚作假的浮夸之风盛行,各级政府没有客观冷静地采取相应的政策对待灾害。三是因为苏联政府背信弃义、撕毁合同、撤走专家、停建项目、逼迫还债、雪上加霜。

  我是这次灾害的亲历者,虽然当时只有10多岁,但记忆是深刻的,有些情景历历在目。

  情景之一:安徽佬抢饭吃。

  刚开始搞城市人民公社化时,我们都要进食堂吃饭。一天中午,我把全家的饭打好,急匆匆回家。在绳金塔大街上,我前面的一位年轻人端着一碗饭正走着,冷不丁从路旁窜出一个“安徽佬”,饿狗扑食一般,冲上前来,用双手抢到一捧米饭,往嘴里塞。年轻人见手里的那碗饭没有了,气愤至极,拳头两声般落在“安徽佬”身上。任凭怎么打,“安徽佬”不作任何抵抗,只是拼命将手中的饭粒塞进嘴里,狼吞虎咽下去。年轻人打累了,在众人的劝说下,无可奈何地停住了手,端着一只还剩几粒饭的碗,长叹一声:“我一家人还吃什么!”

  类似这样的“安徽佬”,当时南昌街头有很多。以至于在我们这一代人心目中,“安徽佬”成了流落街头讨饭人的代名词。每当遇到有人狼吞虎咽吃相难看时,就会说他像“安徽佬”一样。

  古语:“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三年大饥荒时期,当饥饿已经威胁到人的生命,人间的廉耻便丧失殆尽。街头上那些衣不遮体、蒙头垢面的“安徽佬”,为了得到一点可怜的食品,而去抢夺,这是人在极端状况下的非常举动。因为在他们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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