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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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记- 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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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爬起床说了。父亲诚恳地承认,他女儿完全是被他逼死的,所以他不会来找部队偿命,要偿命的是他。但在他死之前,他要弄清楚,女儿到底有没有跟人睡过觉。父亲说,他现在认为女儿一定是没跟人睡过觉。说到这里时,父亲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拿出一张纸,说是女儿死前留的遗言。我拿过来看,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爸爸,我是冤枉的,我死了,你要找部队证明,我是冤枉的。
  父亲说,其实,他上楼后就在想这个问题,觉得女儿这样死活不认,会不会可能真是受了冤枉,因为他这个女儿“就像一只小绵羊一样”,性格内向,懦弱,自小到大对父母亲的话都言听计从,不是那种犟头犟脑的人,如果真要有什么密事,再怎么不可告人,他这样打骂,她也藏不住了,早坦白了。这时候,死者母亲插嘴说,她父亲上楼后她找女儿谈过,当时她发现,女儿被父亲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神志都不清了,“尿都吓出来了”,可就这样她还是一口咬定,她没有跟“任何畜生”睡过觉。她不停地说没有、没有,问什么都回答没有,跟个傻子似的。母亲说,她了解女儿,你就是给她十个胆她都不敢做这种事,如果一定要说做了,那一定是鬼做的,连她自己都是不知道的。母亲看上去畏畏缩缩的,但说起话来口齿伶俐,透露出比父亲还坚定的口气。然后父亲又接着说,昨天晚上她母亲同他这么说了后,他越发怀疑女儿有受冤枉的可能,所以本来打算今天来找部队反映情况的,想不到女儿说死就死了。说到这里,父亲痛哭起来,一边骂自己害死了女儿,一边上前抱住女儿的尸体,又喊又叫:女儿,女儿,是爸害死了你,爸今天来给你申冤来了,部队说你哪里有问题,今天爸就要求他们在哪里重新做检查……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两位富阳姑娘(6)
他说的意思是要验尸!
  谁也没想到,家属会提这个要求。
  这个要求不是无理,而是无知。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分明是想把“私底下的东西”招摇一番嘛。我们诚心地劝他们不要这样,这对死者是大不尊重,对活人也没好处。可父亲、母亲,包括哥哥,没一人听劝的。他们似乎认定女儿不会跟人睡过觉,坚决要求我们请医生重新检查。我不知该说什么,我几乎敢百分之百肯定,他们的要求毫无意义,重新做检查,结果只会叫他们更加难堪,更加臭名远走。事实上,一般人都知道,处女膜破不破对一个专职妇科医生来说,就像黑白分明一样分明,医生要弄错的可能性几乎是没有的。话说回来,不是说处女膜破的人就一定跟人睡过觉,当然一般是这样的,但也不排除个别特殊情况。在越南时,我遇到过一个情况,有个小姑娘搭我们的车,后来车被敌人炸弹击中,小姑娘从车斗里飞出去,甩在地上,她看自己身上血流不止,以为是中了弹片,吓得哇哇直叫。我们抱着她去找医生抢救,医生检查了说,她没事,只是那玩艺破了。这也使我想到,部队对他们孩子的这种认定不是完全科学的。换句话说,他们女儿有没有跟人睡过觉,我不好那么绝对地说,但医生绝对是不会弄错的,因为这“像黑白分明一样分明”。所以,重新做检查对活人也好,死人也罢,绝无好处,其结果只会是把现在不公开的东西公布开了。我想,只要我把这道理对他们如实讲了,他们也许就会放弃打算,但我又怎么能这样说?这样一说,到时他们拿我的说法来跟我论理,我岂不自找麻烦?所以,我没这么说,只是找了一些其他道理来说。但那些道理他们听不进去,他们坚决要求重新检查,其理由和条件完全是无法拒绝的。
  父亲说,只要重新检查,确定他女儿有那个问题,什么时候出结果,什么时候他就扛起女儿走人,不会在这里多说一句话,多呆一分钟,多提半个要求。
  母亲说,她女儿用性命来换这个要求,我们要不答应,她只有死在这里。
  哥哥说,如果这样,他就扛着两具尸体上北京去,找毛主席去!
  父亲又说,如果这样,他也要死在这里,因为背着黑锅地活还不如不活。
  哥哥又说,如果这样,他就扛着三具尸体上北京去……
  话说到这份儿上,劝说什么都没用了。我很生气,也很悲哀。我觉得女儿当兵不成,又死了,对他们来说已是双倍的不幸,我从内心里同情他们,希望能帮他们减轻一点痛苦。我甚至已经暗自决定,要给他们双倍的丧事费,并亲自参加葬礼,尽可能地让周边邻居不要歧视他们。但是,他们似乎更想用另一种方式来挽回尊严,你想阻止都阻止不了。没办法,我跟部长商量,决定答应他们的要求,并决定“速战速决”,上午即与县医院联系,中午刚过,这边便派出车辆去接人。人是两位妇科医生,一老一壮。两位在活动室里呆了不足五分钟,出来交给我们一页签过名的鉴定:死者的处女膜完好无损。
  像战场上遭遇了伏击!
  我马上到邮局,挂长话,给部队作汇报。电话是打给我的直接领导参谋长的,参谋长问清情况,训我说,医生是他们人武部喊来的,我们怎么能信呢?一句话点醒了我。是啊,在这件事上我是不能完全相信人武部的,因为这中间有个责任认定的利害关系,照现在“完好无损”的话说,他们就没责任了,否则责任全在他们头上。参谋长要求我明天去杭州,请省军区协助派出军医来重新检查。挂电话前,他又改变主意,说联系军医的事由他来负责,我只要在原地等着即可。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两位富阳姑娘(7)
第二天上午,省军区派出的军医如期地来,也是两位,也是专职的妇科医生。她们像昨天两位一样肃穆地走进活动室,又像昨天一样很快地出来,给出了几乎和昨天连措辞都差不多的报告:处女膜完好!
  远方的参谋长闻讯,立刻出发,第二天上午便出现在我面前。参谋长还带来了我们自己的军医,就是曾经诊断死者“有问题”的那位军医:一个人高马大的胶东人。她是军区某部长的夫人,为人有点傲慢,但这次见面,我明显觉得她脸上有种诚惶诚恐的神色。而等她从活动室出来时,这种惶恐的神色完全变成了惊恐。事实上,她在里面的时间还没有一分钟就出来了,我们以为她是忘记拿什么器具了,出来后还会再进去的,结果她紧急地把参谋长和我拉进另一只办公室里,惊慌失措地说,错了!我们问什么错了,她说人错了。
  原来,她才掀开床单,只是看了一眼外部,就觉得不对头。她说,人的每个手指头都是不一样的,那地方也是各人有别的,她看死者那地方的感觉和她记忆中的那个人完全不是一回事,所以警觉地去看死者的脸,一看傻掉了,明显不是同一人。她说,虽然那天检查的人很多(22人),但查出问题的只有1人(几年来都只有1人),所以她不会不认识的,就是死了照样认识。当然,这是可以理解的,她连那人下面的样子都记住了,更不要说长相。那么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军医认为是对方把人换掉了,目的是想敲诈我们。这我可以肯定是不可能的,虽然死者和生前判若两人,但系同一人的证据还是昭然若揭,比如她耳朵上的小耳朵,脖颈上的大红痣,入伍后才剪的齐耳短发,等等。再说,谁愿意以死来冒充一个人?我断定错误肯定出在我们这边,是我们把人弄错了,张冠李戴了。
  其实,听军医一说当时体检的情况,我们就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军医说,因为这种体检有问题的人极少,她个人在几年中也仅发现“她”一人,所以体检时医生总是图省事,先把各人的表收了,放在一边,然后喊人进来。所谓喊也不是指名道姓地喊,只是吩咐护士安排人依次一个个进来,她依次一个个检查,只要没问题,她连话都懒得说,屁股一拍等于喊走人了。这边出去一个,外边进来一个,就这样“流水作业”。如果大家都没问题,事情就很简单,她出来只要将所有表都盖个“正常”的章,签上名就完事。如果其间遇到有问题的人,比如那天她检查到“她”时,发现有问题,她才作“个别对待”,认真地问了一些该问的,姓名,年龄,有无性史等。军医说,当时“她”对她问的都一一作了答,包括“连男朋友都没谈过”,这都是“她”的原话。有了“她”的名字,就不会搞混淆。等检查完所有人后,她出去单独把“她”的表找出来,亲自写上意见,是这样写的:据本人述,未交男朋友,但检查发现处女膜破裂,属极不正常的情况,建议组织上慎重对待。至于其余人的表,军医说,都是护士先盖上“正常”的章,她只是签名而已。
  说真的,军医说的“流水作业”的体检法,在医院是很常见的,像照X光、做心电图都是这样的。但据我所知,最后填表时本人都是在场的,在填表、交表过程中,军医应该有印象,“她”的表是不是真正交给“她”的。军医说,因为“这项”检查带有隐私性,所以医院在安排体检程序时,历来都是把“这项”检查放在最后,这样这边的体检完了,等于所有体检内容都完了,所以也无需将表交还本人,而是由她们直接上交院相关领导。我问军医还记不记得“她”当时报的名字,军医说当然记得,叫×××。

两位富阳姑娘(8)
这名字就是死者的名字!
  谜底已经揭晓。不用说,事情肯定是这样:“她”看军医查出情况后,故意报了死者的名字,从而造成军医“张冠李戴”。现在,我们所有天真或虚妄的想法无疑都应该收起,想想到底怎么样来平息这起人命冤案才是当务之急。
  怎么平息,当然要看死者家人打算怎么闹腾。应该说,基本上没闹腾什么,他们只提出两个并不过分的要求:一个是解决死者的丧葬费,二个是希望部队带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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