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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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记- 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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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似乎再等不到了。
  这天中午,小金急冲冲跑来,一见表哥就哗地哭起来。
  表哥说:“你哭什么?”很不高兴地。
  “玲姐她……”小金哭得说不出话来。
  “她怎么了?”
  “她、她……”
  小金说不出话,索性掉头走了,一边走一边伤心地哭,泪水洒了一路,跟华玲似的。
  表哥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就跟着表弟出来,一直跟到了富春江边。这时,陈小村看到更多的哭的人,认识的有刘老师、白小米和剧团的很多人,还有不认识的。
  他们在哭什么?谁死了?
  陈小村拨开人群,看见地上躺着一个人,好像刚从江里打捞起来,身上衣服都是湿的。再看,这个人显然已经死了,手脚僵硬,脸色乌青乌青的。再看,这个人像是华玲;再看,这个人就是华玲!
  你不娶我我就去死,谈恋爱说这样话的人很多,但真正这样做的人很少。华玲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这一点,陈小村没想到,他还在等她寄来信,然后再给她寄去诗呢。16
  树林里的胡琴是只不知疲倦的鸟,日里夜里呜呜啦啦的,哭似的唱……
  (原载《西部华语文学》2008年第一期)
  

飞机(1)
01
  三岁前,我只有一个记忆,是妈妈说的一句话。我小时候的记性不大好,两岁零八个月时,我家对门的小海妈妈发疯癫,把自家的猪圈烧了,奶奶说我当时趴在窗洞里看了个从头到脚,高兴得又唱又跳的,看大人们在打水救火,我还站在窗洞上撒尿,说也要救火。奶奶说这么大的事我应该记得的,可我就是记不得,奶奶怎么提醒我都没用。奶奶说我这人是豆腐记性。豆腐记性就是记性不好的意思,像豆腐一样软、一样嫩、一样经不起事的意思。奶奶还说,豆腐记性的人都贪玩,将来读书就麻烦了。奶奶说这些话时总是要摇头,有些很担心的样子。可妈妈不担心,妈妈对奶奶说,我们小明有个好爸爸,读书不好照样可以做城里人,不要担心的。说着,妈妈把我揽在怀里,一边亲我的脸蛋一边对我说,乖乖,你爸爸当干部了,要带我们去城里生活呢。啊,乖乖,你爸爸了不得呢,我好高兴啊……
  三岁前,我记住的就是妈妈说的这句话。
  这句话没什么特别的,我记性那么差,按理是记不住的。但妈妈后来经常说这句话,所以就记住了。妈妈说,她第一次跟我说这话时,我才两岁半,比小海家猪圈着火还早呢。我想,如果小海家猪圈要是经常着火,我也会记住的。就是说,我记不住小海家猪圈着火这么大的事,反而记住妈妈说的这句话,完全是靠妈妈说得多,她经常说,反复地说,从我三岁前一直说到我七岁。七岁以后,妈妈不说了,因为我和妈妈已经到爸爸单位上生活了,做城里人了。我记得很清楚,是爸爸亲自来接我们走的,先是坐了汽车,然后坐了火车,然后又坐汽车,这样过了三天才到爸爸单位。一路上,妈妈好像知道以后不可能再说这句话,所以老是在说,说了很多很多次,每次说,她总要把我抱在怀里,又是亲我又是逗我的。
  我喜欢妈妈这个样子,很幸福,很温柔的,温柔得好像从来不会骂人。其实,我妈妈经常要骂人的,骂得最多的是我,然后是奶奶,然后是爷爷。不但骂人,还骂畜牲呢,家里的小黄狗、老母鸡、小猪崽、老山羊、小白兔,都被她骂过。好笑的是,有时候,妈妈还骂天空,骂太阳,骂烟雾,骂道路,反正她心里一烦,见什么都要骂。奶奶说,妈妈前世一定是被人骂死的,所以来世要不停地骂人,报仇呢。奶奶还说,骂人骂狗都是无所谓的,就怕她(妈妈)哪天不小心骂着了老天爷,就麻烦了。我问是什么麻烦,奶奶说那只有老天爷知道,她也不知道。我不知道天上到底有没有老天爷,奶奶说是有的,妈妈说是没有的。妈妈说奶奶说的都是屁话。这也是骂人的话,在骂奶奶呢。
  妈妈只有爸爸是不骂的,因为爸爸是爸爸,是城里人,要带我们去城里生活的。这是一个原因吧。还有一个原因,是爸爸很少回来,一两年才回来一次,呆一个月又走了。妈妈曾对我说,爸爸比皇帝还难见。有天夜里,我听到妈妈对爸爸也在这样说,说做皇上的女人真没劲,一年365天都见不了一面。然后我听到爸爸说,快了,快了。妈妈问还要多久。爸爸说,争取明年吧。明年,还是不一定的,还要争取,这怎么叫“快了”?我想妈妈这下一定要生气骂爸爸了,但妈妈却抱住爸爸,一口一口地亲嘴。亲嘴怎么还能骂人?骂不了的。

飞机(2)
真正的,妈妈以前是不骂爸爸的。我说是以前,后来,就是我们到爸爸单位上后,慢慢地,妈妈也开始骂爸爸了。连爸爸都要骂,等于什么人都要骂。所以,我认为我妈妈是个爱骂人的妈妈。因为老是骂人,所以我基本上不大喜欢她。我喜欢爸爸。爸爸从来不骂人,也不大爱说话,尤其是单位上的事,更是不爱说,还不准人问。妈妈问了,他当耳边风,当听不到,不闻不说,骂他也不说。妈妈说,爸爸是乌龟投胎的。爸爸说,妈妈总是爱问一些她不该问的事。妈妈说,你跟我吃一锅饭睡一张床,还有什么不该问的,都该问。爸爸说,他工作上的事就是不该问的。
  爸爸的工作好像有点神秘的。
  02
  爸爸说,不是神秘,是保密……
  爸爸的嘴唇厚厚的,舌头也厚厚的。厚就是不灵活。嘴唇和舌头不灵活的人,说话总是说不玲珑。爸爸就是这样,他说“神秘”和“保密”,总是说不玲珑,我听着,感觉像没什么异样的。但感觉归感觉,事实是事实,事实是爸爸的单位是个保密单位,在离我老家很远很远的地方。以前,妈妈总说爸爸是城里人,可实际上爸爸这里哪是城里,是在山上,离真正的城市远着呢,中间隔着两座山,坐汽车都还要半个多钟头。爸爸说,这就是因为他们是保密单位,所以才需要建在山上。山上没人的,好保密。
  不过,我希望还是在城里,在山上怎么叫城里人呢?我觉得,爸爸这地方跟我们乡下没什么两样的,房子都造在朝阳的山坡地上,门前有树,屋后有菜地,有鸡窝,路上有东张西望的狗。早上,鸡一遍一遍地叫,夜里,狗有时候不叫,有时候乱叫。那些狗啊鸡的,叫的声音,跟我们村里完全一模一样的。有一次,我跟妈妈这么说了,妈妈似乎有点不高兴,用大眼瞪着我说,你在家里能在早上晚上一遍遍地听到军号声吗?这倒也是。这里虽然没有一个解放军,也看不见一杆枪,却老是吹军号,跟部队上似的。有一天,爸爸好像给我透露了一点秘密,说这就说明这里不是一般的单位。至于怎么个不一般,爸爸又说这是不该问的。爸爸还交代我,也交代妈妈,我们平时可以在院子里玩,但不要走出院子。我问为什么,爸爸说这山上毒蛇特别多,树林里还有野兽,野猪,大灰狼,狗熊,都有。
  刚来的时候,我和妈妈像老家村里的治保干部一样,整天都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我们不敢走出院子,怕外面有蛇。我是最怕蛇的,妈妈也怕。妈妈说,蛇是吃坟墓里死人烂掉的肉长大的,浑身都有毒,唾沫星子都有毒,吓得我们只敢在院子里走。院子里都是水泥路,妈妈说蛇不长脚的,走不来水泥路,上了水泥路,就像人上了冰冻地,走不快的。但是,院子还没有我们村子大,我们走着走着就走到院子外头去了。走出去才发现,院子外头还是水泥路。这下妈妈胆大了,带着我乱走,反正没事情。有一天,妈妈带着我从一扇小小的铁门出去,走着走着,走到一扇很大的铁门前。铁门关得死死的,我们刚在门口站一小会儿,里面就有人出来,是个半老头子,戴着红袖章,说话很凶的,问我们是什么人。妈妈报了爸爸的名字,他才变得客气一点,说这里不能进的,要我们走开。就在他跟我们说话时,门开着一条缝,我从门缝里看进去,看见一堵墙,上面写着好大的字。我没读书,不识字的。可妈妈说我应该认识上面的一个字:人,她教过我的。我说,我没看见上面有“人”字。妈妈说,怎么没有,有好几个呢,接着把那些字一个个都背给我听: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还真有好几个“人”字呢。妈妈说,这是北京毛主席说的一句话,意思是我们国家很强大,谁都不怕,美国也不怕,苏联也不怕。后来,在回来的路上,妈妈告诉我,爸爸就在这大铁门里工作。过了好些天,妈妈又告诉我,爸爸在里面好像是在造打美国佬的武器。秘密武器。我听着,紧张得连骨头都收紧了,夜里还做了梦,看见爸爸在造一辆大坦克……

飞机(3)
有一天,是星期天,妈妈还在睡觉,爸爸带我去食堂买馒头,我一下子见了很多爸爸单位上的人。有一个人,好像跟爸爸很熟悉的,见了我很高兴的样子,把我高高举起来,举过头顶,说要把我当炸弹扔出去,吓得我哇哇大叫。事后我知道,他是跟我开玩笑的。但是他说的“炸弹”提醒了我,使我想起应该问一问爸爸,他是不是在铁门里面制造打美国佬的秘密武器。大坦克。爸爸听了,一下捂住我嘴巴,不准我往下说。其实,我不是大声说的,我是小声说的。但还是把爸爸吓坏了,连脸都白了一层。从食堂里出来,爸爸很严肃地问我是从哪听说这事的。我说是妈妈说的。爸爸气得一声不吭,拉着我气呼呼地回到家,把妈妈从床上叫起来,同样十分严肃地问她:关于造武器的事,她是从哪听来的。
  开始,妈妈没注意到爸爸的严肃,还嬉皮笑脸的,开玩笑说是爸爸自己告诉她的。爸爸说不可能。妈妈说,怎么不可能,这里人我都不认识,你不说,谁来跟我说这些?说得爸爸脸色又白了一层。爸爸怀疑是自己在梦里跟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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