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天堂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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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天堂等你- 第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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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料到,就在快要到接近那个最高的山口时,气候忽然变了,变化之快让我来不及反应。我连一句“糟糕”都来不及说,就被漫天搅起的风雪堵住了嘴。四周雾气弥漫,几步之外就看不清路了。大雪如同神兵天降,一瞬间包围了我们。
  我张不开嘴,也睁不开眼,只好伏在马背上。
  更糟糕的是,马被这突如其来的风雪惊呆了,原地转着不肯往前走,怎么打也不走。我只好跳下来稳住它。小冯急了,他在风雪中大声叫道,白同志,我看咱们不能再往前了!先回去吧,退回到拉达兵站等一等,天气好了再走!小周也说,我上过两次恰巴山,从没遇见过这么糟的天气。恐怕会有危险!
  我知道他们是担心我。如果没有我,他们肯定不会倒回去的。可是我也不愿意倒回去。且不说倒回去还要走大半天,关键是倒回去这样的字眼让我不能接受。我不想成为拖累。我的倔脾气上来了,我想和恰巴山叫劲儿。
  我大声喊,不!不倒回去!我能行。说完我把马交给小周,自己顶着风走到前面去开路。我想我是大姐,尽管他们没这么叫我,可我是,我要做他们的主心骨。
  只要我往前走,他们就会跟上来。
  雪已经很深很深了,一直埋到膝盖。我甚至不知道它是怎么一下就变得那么深的。好像它们不是从天上落下来的,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眨眼之间路面增高了好几尺。我的脚一踏进去就拔不出来了,被雪死死地焊在里面。我只好借助双手,扒开雪,把脚拔出来,然后再插进下一个雪窝。
  小冯见拦不住我,也赶上来和我一起开路。小周牵着马跟在后面。
  就这样,我们一步步地往前走,准确地说,是往前爬。我们爬出一条路来,马就踏着我们的路往前走。马在这个时候显得很娇气。马的娇气让我感到骄傲,说明它已经承认它不如我了。我们一点点地爬着,也不知爬了多久。我们没有表。
  我往前爬。山本来就应该是爬的。
  我把目标定在近处的某块石头或是某丛灌木上,等到了这个目标,再找下一个近距离的目标。就这样一点点地向前移动。寂静中,只听见我们三个人响亮的喘气声。
  我感觉自己的腰痛得像断了似的,而后背却被汗水湿透了。在那样一个寒冷无比的天气里,我们却大汗淋漓。我听见小冯在旁边不停地喊:白同志你没事吧?白同志你能行吗?你歇一会儿吧!我真想对他说你别喊了。可是我张不开嘴,我没有这份力气了。我只是朝他点头,用眼神告诉他我能行。我希望我的眼神能够穿透风雪。
  狂风卷着雪片,在天空中乱舞,好像要吞噬掉我们。雪花落在我们的帽沿上,眉毛上乃至睫毛上,因为体温而变成了冰凌子。鼻子和面颊都冻得发麻。被汗水湿透的衣服很快结成了冰,像牛皮一样发硬,一挪动就喀嚓作响。雪越下越大,风越吹越猛,我听见自己的牙齿在得得得地响。天那,我在心里想,原来恰巴山是这个德性,喜欢搞突然袭击,喜欢表现它的冷酷。
  但即使如此,我也无法仇恨它。我知道雪山不是故意要跟我们作对的。实在是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需要它的温情,它只好以冷酷来保持它的威严。
  我想每个人对山的认识都是不同的。每座山和每座山又是不同的。你认识了一座山,并不等于你认识了所有的山。在我看来,有的山是崛起的平原,平原有多辽阔它就有多辽阔。有的山是站起来的大海,大海有多深邃它就有多深邃。有的山是千年生成的冰雪,冰雪有多坚硬它就有多坚硬。
  我想恰巴山,它是兼而有之。
  我对山的真正认识,是从恰巴山开始的。
  我还想说,一个人对一座山的认识,如同一个人对一个人的认识一样,不是靠时间的堆积来加深的,而是靠交手,靠遭遇。而这样的交手和遭遇,是不可选择的。
  8
  我们遭遇了恰巴山。我们并不想和它交手,但别无选择。
  我们继续前行,试图想加快速度。但由于手脚并用,走得很慢很慢,大半天也没走出多远。眼看着天黑了,下山的路还没影儿。我这才领教了什么叫“绵亘”。
  恰巴山不仅绵亘120公里,还起伏着汹涌的波浪。我已经判断不出我们此刻被山涌起在第几个浪头上了,或者被山掀进第几个浪谷里了。我只知道我们还没有走出它的怀抱,我们还得在它怀里继续挣扎。
  风雪终于停了,可是天也黑了。没有月亮,完全看不清前方的路。经验告诉我们,走这样的夜路是很危险的。迷路还在其次,最怕的是滑入悬崖。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在山上过夜,等天亮再走。
  我们找了一个能挡一些风雪的沟壑,铺上雨布,作为宿营地。然后拣了几块石头垒了一个简易的炉灶,用带来的固体燃料煮代食粉糊糊。糊糊还没煮好,我已经饿得胃一阵阵疼痛了。三匹马似乎比我还要饿,用蹄子暴躁地刨着雪地找草吃,可这积雪成冰的山上,哪里会有草呢?我们赶紧把饲料拿出来喂它们。小冯担忧地说,饲料带得不多,如果不能按时到达团部的话,马也会饿死的。
  为了节省粮食,我们只吃了个半饱。然后穿上所有的衣服,再用被子盖在腿上和脚上,打算就这么熬过一夜。我感到浑身酸疼不已,腰好像要断了似的。我想怎么搞的,难道几个月不爬山,我真的不行了吗?
  忽然小周叫了一声,你们看,那是什么?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不远处有两个亮点,好像是一双眼睛。
  我紧张地说,会不会是狼?也许是我们煮糊糊的香味儿把它引过来的。
  小冯说,我们点上一堆火,如果是狼,它就不敢靠近了。
  可哪里有柴呢?除了随身带的一点点固体燃料,什么烧的也没有。好在那双眼睛十分警惕,没有往前靠近。过了一会儿,它消失了。
  我们三个人背靠背地坐着,虽然很累,却不敢睡着。
  望着漆黑的夜空,我开始想他。我是说,我开始想你的父亲。我想你们的父亲要是知道我们现在的情景,一定会着急的。一想到有个人在为自己着急,我心里暖和了一些。
  其实以前我也想过你们的父亲。但以前想是一种考虑问题式的想,并且带着抵触情绪,现在想,坐在方圆几百里阗无人烟雪的地上想,已带了一些想念的成分。
  我这么想念的时候,对自己一直抗拒的婚姻忽然有了一些向往。是不是恰巴山的雪夜让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我们三个年轻人背靠背地坐在雪地上,坐在恰巴山的怀里。
  忽然小冯叫我。他说白同志,我想跟你说件事。
  我说你说吧。
  可是他又不说了。我感觉到我的背后的一侧沉了起来,小周睡着了。小冯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小周倒到他那边。我说我没事,挤着才暖和呢。你有什么就说吧,反正也睡不着。
  小冯犹豫了一下说,我说了你可别告诉1号。
  我说好,我不告诉。
  小冯说是这样的,上次我到师里送信,1号叫我给你带一块牛肉干给你。我知道那块牛肉干是团里分给他的,他一直没舍得吃。第一次我去时他就切了一块给你。
  我第二次去他又切了一块给你。我说首长你自己也吃点儿吧,他说他身体壮,没事儿。还是让带给你。我当然没话说了,我知道1号对你特好,真的。
  我想象着他,他那么大个个子,肩上的担子千钧重,那块牛肉,他能一口气干掉它。但他不,他把它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然后全部带给几百里地之外的我。也许他在切过那块牛肉之后,用手沾着散落的星星肉屑,美滋滋地倒进嘴里,声音响亮地叭哒几下,然后束紧腰带,大步走出去,高声喊道:吹号!全团集合!
  我一想到这里,心里就酸酸的。我说,你们的粮食也很紧吧?
  小冯说当然。我们每天的定量也是4两。现在有野菜挖了,稍微好一些。我每次出发到师里,就是领上我自己的5天口粮。可是那次翻恰巴山时,我也遇上大雪了,就在山上多停了一天。口粮没带够,到最后我饿得实在受不了了,一步也走不动了,浑身发软,我就……
  我已经明白他要说什么了,我说,那你为什么不把那块牛肉干吃了呢?
  他惭愧地说,是,我就是……把那块牛肉干……给偷吃了。
  我说别说偷吃,正该吃。牛肉干算什么,就是一百头牛也没你的性命重要。你要是不吃,万一过不了雪山怎么办?
  小冯的声音是难过的,他已经不是惭愧了,他差不多快哭出来了。他说,可是我一想到那是首长从嘴里省下来给你的,心里就特别后悔。我……我当时该再忍一忍。
  我连忙安慰他说,别说了小冯,这事你一点儿没错。就是告诉了首长,他也不会说你的。相反,你要是不吃,饿出了毛病,首长才会批评你呢。
  小冯说,真的吗?我说真的。你们1号特别爱兵。他恨不能把自己身上的肉剐下来给他的兵吃呢。我一说完这话,自己被自己逗得扑哧一乐。
  他松了口气,恢复了往日的语气说,有些得意地说,不过你不知道,我还是完成任务的。我采了一把野花给你……
  这回我吃惊地叫出声来:怎么,野花是你采的?
  小冯说是的,我当时想,我每次到师里首长都要给你带东西,这次也不能空手而归,我脑子一转就想出这个主意了。我知道你们女孩子都喜欢花,我就漫山遍野地去找,好不容易采到那么一小把。说真的,你当时一看见花,眼睛都亮了,比看见牛肉干还高兴呢。
  我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真的,是一股暖流。它是那个雪夜里的奇迹。
  我说,小冯,谢谢你。
  在以后无数次的回忆中,惟有我们之间的这段对话,能让我感到些许的安慰。
  我想小冯他一定是坦然的去的,没有懊悔,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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