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润身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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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润身文选-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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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地儿放,从膝盖的骨头缝里上上下下串着酸,骨头挠攘。气得他砸腿捶腿恨不能敲开膝盖
把里边的酸水挤出来。前些日子还跟小真惹了顿气,挠攘之余又添了腻味,这几天又腻味又
挠攘。

    自打小真上了初中,他就再也给儿子补不了功课。当年他这师大附中毕业的高材生数理
化在班里没下过前六名。一撂二十多年全忘了。连那最简单的角边角边角边全稀里糊涂闹不
清是三角形的相似还是全等。儿子还算争气,在班上始终居于上中等。头些日子期中总结班
主任一表扬倒坏了醋:“瞧瞧人家吕真,他爸他妈开饭馆,吕真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总分还
是排在第二十一名,徐京京尹文东你们呐,父母都是有文化有教养的却考成这样,难道你们
不寒碜不脸红?”

    徐京京没脸红,尹文东也没寒碜,吕真这回麻烦了:

    开饭馆的全是大款,真子,得让你爸给咱学校捐点儿钱。

    吕真,你妈练的是不是生猛海鲜?让<口母>撮一顿去尝尝鲜。

    去去去,人他爸开的是包子铺,狗不理包子馄饨炒肝。

    哟,我说怎么咱班老有包子味儿,真腥真膻。

    最让吕真受不住的是全班最后一名山里红的那句话:开饭馆的才有优越条件,有的是钱
请家庭教师呗,我要也能吃小灶儿前十名手拿把儿攥。

    委屈,寒碜,小真回家就跟他们闹开了:“谁让你们干个体,我没脸再去上学喽……”
他哭得哇哇的。

    光荣哄他劝他说爸爸我勤劳致富光荣你要再接再厉争强赌气独拔头筹全没用。真窝心,
当年师大附中出来的高材生成了不折不扣的下九流暴发户,不但自己被人瞧不起连儿子都跟
着吃挂落儿受挤兑,你趁金山银山管什么?

    --这口气还是赌定了。听小真转述了山里红那话倒是给他提了个醒儿。你们不是说他
请着家庭教师吃小灶儿,对,请。智力投资文化教育投资,花多少钱咱也请家教。小真就差
在外语上,不光是争第一,外语是桥梁外语是工具,自个儿耽误了如今花多少钱也要培养小
真将来出国留学去。

    挠攘着琢磨上哪儿请老师怎么个请法儿,光宗拽给他一句话:“现成的,就在眼皮底下
呐。”

    他眨眼,谁?光宗把他说懵了。

    “哥,小<王月>(下用月代替)呀,小月那外语多厉害。”

    小月?小月是什么人家,人嫌前边乱都垒上道墙开了旁门,别看他们家挣钱不多,可与
前院界限分明是另一个世界,高层次。

    “何老师跟咱家没的说,你请不来我请去,街里街坊的有什么。”

    “那--”他拿支烟叼上了。

    这几年如鱼得水买卖越做越顺,谁料跟何老师家反而生分了。不知是为什么,总觉着人
家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其实也不是,而是自己在人家面前变得叽叽缩缩了。

    何家三口人都是中学教师。老两口一个教语文一个教数学,女儿小月师大毕业也当了中
学老师,教英语。本来他家跟光荣、四爷、靴子住在前后院,头几年何家垒上道墙开一旁门
跟他们前边一分为二了。也难说,他自己开饭馆,四爷养鸟养虫子,靴子的门脸儿房鼓捣了
一个小卖部,何家出出进进油渍麻花毛毛哄哄是添堵。不过前后院关系还不赖,毕竟是多少
年的老街坊。

    光宗提起小月他先是没想到后来又觉着不可能,再琢磨也不妨去试试。不是非想让小真
有大出息将来留学吗,他犹豫着还是绕到了后院。也是的,何老师一家知根知底,小月那水
平他知道,外语说得比国语还溜,索性硬着头皮撞撞去。

    2

    绝对没想到,要多痛快有多痛快。光荣绕到后院敲开何家院门,就小月一个在家看电
视,何老师于老师上晚自习还没回来。他东拉西扯兜了老大一圈儿,最后才绕出想请小月给
小真补习功课的事情来。想不到小月二话没说就答应下,每个星期补三次总共六课时,一课
时的报酬二十块。他一听那叫乐,只要人家看得起,漫说二十,四十六十他也不在乎。

    他不在乎何方正于南美在乎了。老两口十点多了才从学校赶回来。听小月把刚才跟光荣
定好的事情一说,老何急得直拍脑门:“小月,小月,亏你说得出来,人家光荣多好的人,
你真把人气死喽。”

    老何真急了。本来砌上道墙这事办得就有点儿太那个,如今小真补补外语至于跟人家要
那么多钱,不尽情理也让人瞧不起啊。

    老何是看着光荣长大的。那孩子从小就聪明好学,师大附中的前几名不是等闲之辈。那
时候数学般的逻辑数理能力。谁想他刚念完高二就闹开了轰轰烈烈,家破人亡--老吕解放
前开过杂货铺,小业主,七斗八斗鼓捣死了。光荣插队他妈带着几个月的光宗被轰回徐水老
家。光荣重新成为北京人之后妈也没了,他当着小工养家还得供弟弟上学。这些年怎么过来
的?光荣有为人处事上是油了滑了,这是迫不得已的,比起社会上那些个体户,他童叟无欺
奉公守法打着灯笼难找这样的。不成,小月不能这么坑人家。

    “爸,我给小真补课是不是付出了劳动?”小月好像早有准备,“您先别火儿。”

    “是劳动,亏你要人家那么多。”

    “那我要多少?”

    “我和你妈一节晚自习才多少钱?三块,每班的学生都五十多。”

    小月咯咯地笑:“这叫什么账,给一个人讲课跟给五十五百五千人讲有什么区别?我认
为付出同样的时间劳动和心血,”她舔舔下唇看着他,“既然您觉得三块钱才合适干嘛天天
回家叨咕不公平不合理知识贬值脑体倒挂的全是牢骚?”

    “小月,别气你爸爸了行不,”老于坐在沙发上闭眼摇头摆手,“牢骚我们是常发,可
干起事情来我们无怨无悔,凭的是一颗良心。”

    “你妈说得对,我们是常发牢骚,但我们心甘情愿不黑心。”老何这话发自肺腑凛凛然
浩气长存。

    “你们义无返顾太好啦,那就别发牢骚哇。”

    “牢骚还要发,工作事业照样干,还是那句话,良心,良心,良心。”

    “干呗,发呗,干着发着发着干着再让您来回永世不得翻身就好了。”

    “呸!”

    “小月!……”

    这样的唇枪舌剑早是家常便饭。最初小月总是热血沸腾慷慨激昂寸土不让地跟老爷子剑
拔弩张,因为爸有血压高妈那枯瘦的身子越缩越小简直成了个老太婆,她也就不再跟他们直
面惨淡面红耳赤了,何必呢,每礼拜半天的政治学习已经够她饱的了。娓娓道来,各持己见
干嘛不能和颜悦色呢。

    “妈,您怎么也越来越糊涂?我还不是为你们好。一心干社会主义的人忧国忧民抱负这
儿牢骚那儿,不定什么时候就惹娄子;看人家雇着多少工有着多少资产的人,觉悟有多高,
一句牢骚不发,一门心思致富,报纸广播电视你们又不是没听没看,人家那才叫真有觉悟,
全是改革开放好四项基本原则好社会主义好,你们比人家那觉悟差远了。”

    “你闭嘴,你闭上!”

    “小月,你这不是成心气我们?”

    老何气得手直颤,老于缩在沙发内捶腿。搅不清,他们常常感叹双双不是成功的教育
者,甭怪多少学生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信,连自己的女儿都说不服辩不过,教育起那么多背
景不同思维活跃的孩子来,确实力不从心了。

    小月真把嘴闭上了。没辙。她爱爸妈也深知爸妈疼她可就是什么事也闹不到一块儿去。
哪还谈得下去,老头儿老太太一天到晚腰酸腿疼精疲力竭不计报酬不讲代价鞠躬尽瘁地无私
奉献,那就别指戳世相痛斥腐败感叹人生忿忿不公啦,这不才是傻冒儿呐。瞅人家那些款哥
款姐这个董事那个经理的,一口一个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的道路走定了,人家半句牢骚也没
有既不指点江山更不激扬文字,名正言顺轰轰烈烈堂而皇之地发到上百万上千万,爸妈怎么
就不明白这个理转不开这盘磨?其实,她也没想转变爸妈的脑筋,死也变不了。只是你们要
干就别回来发牢骚,什么物价啦治安啦分房啦特权啦职称啦--任劳任怨才真正有觉悟,不
然不找着犯错误?

    她更可怜妈。爸当右派那是五七年,一场运动折进去一拨人,几百万,倒霉的不是爸一
个。妈受挤兑那叫窝囊,就有八八年中学老师第一次评职称。那是暑假过后开学第二天,康
校长把一个啤酒厂经理的儿子领到妈那高一(2)班教室门口指了指那学生,又把妈请到一
边说:“于老师,这关系户咱可得收,他爸答应了,教师节每位教师发一箱啤酒,人家等于
赞助了一万多。”妈问那孩子多少分,康校长说二百五,妈皱眉,二百五十分的学生她收不
了。这些年一些款爷经理们倒是凭着赞助塞进自己的子女上了这所区重点,可分数不能低于
四百五,这是康校长自己规定的。如今把差着二百分的学生插进来,拉下全班的升学率找谁
去?妈没答应,说高一(2)班五十六个学生实在一个也塞不进去了。

    康校长窝着一大口气把那个学生又领到(1)班去。这位二百五倒是踏实了一个礼拜,
等到教师节每位老师抱回家一箱过期听装啤酒之后就祸害开了。往学校带猫,牵狗,还给三
女生送戒指约去卡拉OK。(1)班班主任文老师苦不堪言:“于老师你把这包袱甩给我,
五十多同学跟着倒霉,我没本事实在带不下去了。”“责任在康校长,是他带头破坏制度
的。”

    这话三传两传当天下午康校长就知道了。

    妈麻烦了。评职称的时候被人家找了个借口给否了。

    这事窝囊不?误了两年妈才评上高级。妈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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