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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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瀑布- 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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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莉亚,你坐着吗?坐下吧。”
  阿莉亚倔强地摇摇头。她不想坐!就像罗约尔不守规矩一样。她至少应该能跟三岁的儿子一样骄傲吧。她站在德克的拉盖书桌旁边,虚弱地靠在上面。她这会儿没有足够的协调力拉出德克的转椅坐在上面。她很少来德克的书房。这里是孩子们的禁地。阿莉亚对这些财物资料,注销支票,发票还有收入所得税的表格也提不起一点兴趣。德克所有的个人资料记录都放在这里,当然也包括家里的东西,但是阿莉亚从来不碰这些公文。结婚以来,她从没付过一次帐单,也从不打开这些信件,这里面装着各种票据,有尼亚加拉县的,纽约州的还有美国联邦政府的。看到她能干敦厚的丈夫要处理这么多可怕的事情,她打了个哆嗦,身体不由自主朝前倾了一下。
  她灵敏的鼻子在房间里搜寻,鼻孔一张一翕。她闻到了德克偶尔抽的那种雪茄味,淡淡的,沁人的味道。还有他洗发精和古龙水的味道。那瓶男士古龙水是阿莉亚送给他的。他爱我,他知道这样会毁了我。
  阿莉亚听见布丽奇特抱着朱丽叶去婴儿房了,布丽奇特用盖尔话叽叽咕咕哼着歌。该换尿布了!阿莉亚有一种强烈的挫败感。尿布,婴儿的粪便!她自己正慢慢丧失在女儿的婴儿期照顾她的权利。罗约尔在楼梯上跟着布丽奇特在跑,像个行进中的士兵一样使劲跺着脚。和他们在一起,阿莉亚感到绝望。她对着电话结结巴巴地说:“克,克莱丽丝,我要挂电话了,孩子们在叫我。”
  克莱丽丝狂暴地大叫:“不行!你竟然要挂电话,阿莉亚!你这样自欺欺人要到什么时候。这样难听的谣言不仅仅关乎到你,还关乎波纳比全家,我们所有的人。我可怜的母亲身体不好,如果让她听到她最‘喜欢’的儿子竟然做出这种事,她会崩溃的。还有公众。德克和一个下层社会的女人纠缠,一个结了婚有孩子的女人,这难道还不够让人心烦吗?他正准备提交那些可笑的上诉,要替那个女人出庭,他那些法律判断力还有道德判断力都跑到哪儿去了?他看起来已经疯了。还有你,身为他的妻子,总觉得自己聪慧睿智又有教养,比我们都强,难道你就没注意到吗?你难道瞎了眼,阿莉亚?”
  那团雾气好像扩散了,阿莉亚揉揉眼睛?难道她真的瞎了眼吗?她耳朵边的声音还在吼叫,听起来像远处不断泻落的瀑布。
  德克书桌上方的墙上,挂着他祖父伟大的雷金纳德?波纳比的银版相片,他祖父是个鲁莽而勇敢之人。相片上的他精瘦得好像一架轻型战车,带着股吉普赛人的傲慢,头发理得十分整齐,蓄着八字胡,黑色的眼睛犹如大理石,闪烁着热情的光芒,是个颇具魅力的年轻人。阿莉亚觉得他此时的存在有一丝讽刺的意味。你,也是拴在绳索上的!你,梦里觉得自己在陆地上很安全。
  这些年,阿莉亚一直在嘲笑她自己,还有德克,脑子里总有些稀奇古怪的幻想觉得德克会离开她。但是现在……
  克莱丽丝继续说:“我弟弟回来的时候你问问他‘妮娜’是谁。问问他为什么为了这个女人他要自毁前程。他要状告尼亚加拉大瀑布市,状告教育委员会,还有斯万化学公司,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我想肯定还有他的朋友!他一块儿上学的同学!我们父母的朋友!还有尼亚加拉大瀑布区和布法罗最有权势的一些人!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相貌平平的女人,别人是这么说的。那女人的丈夫是个工厂的工人,而且是个共产主义的煽动者,他们有两个孩子,都有点儿痴呆。但是现在他们奥谢克家已经分开住了,德克在卢卡斯山那里给那女人找了个地方住,花销全由德克负担,而你,身为他的妻子,却对这事儿浑然不知!居然还躲在家里摆弄你心爱的钢琴!‘史坦威父子公司造的琴’!别人说你丈夫的情人有塔斯卡洛拉血统,更糟的是,她还是个天主教徒。”
  阿莉亚呜咽着,像只备受折磨得的小动物。“我不信你的话!让我一个人静静。”她砰的一声把电话挂断,德克姐姐乌鸦般的声音也随之消失了。
   。。

地狱(4)
在墙上,雷金纳德?波纳比好像在对她微笑着眨眼。
  “不可能,德克不会这么做的。”
  阿莉亚开始翻德克的办公桌,胡乱地翻着。她要找——什么呢?她丈夫的秘密。这张古色古香的办公桌是红木做的,很重,在地毯上留下了深深的凹印;这桌子不是德克的爸爸维吉尔?波纳比留给他的,而是他爸爸的赞助人——富有的安格斯?麦肯纳留下的。阿莉亚不太了解这些已故的人,她也不想去了解。她嫁的是德克,不是他们全家。阿莉亚讨厌德克的家庭!噢,这个拉盖书桌到处都是秘密。男人的秘密。到处都是文件架和抽屉。桌子上到处是包着玻璃纸的雪茄,大多是带甜味的科罗纳雪茄。一沓沓用橡胶带捆着的注销支票,收据,帐单。还有银行结单,国税局的表格,商业书信和保险单。(没有私人信件吗?值得怀疑。)阿莉亚像一个挨了踹的小狗一样,呜咽着,她拉开抽屉,发疯似的翻来翻去。我不是这种人。这不是阿莉亚。瀑布那里的薄雾已经飘进屋了,像口水一样恶心。阿莉亚已经看不清楚了。她摸索着翻弄德克的支票簿,急促地喘着气。证据?丈夫背叛她的证据?她想不起那个女人的名字了。但是不会有别的女人了。
  德克工整地记录着1961年8月,9月,10月,最近的一次是11月;他都给‘N。奥谢克’开了五百美元的支票。阿莉亚喘着粗气,感到一阵眩晕。‘N。奥谢克’如果她是德克的客户,那德克为什么会给她钱呢?
  为什么会给她钱?
  补偿她提供的服务吗? 
  还有其他奇怪的——可疑的——记号。每个月向波纳比财产管理公司支付365美元。德克为什么给自己家的公司开支票呢?这意味着什么?“‘卢卡斯山的住处。’德克把他的情人就安置在那里。噢,老天哪。”
  阿莉亚感到身后有动静,她有点心虚,转过身来,发现书房门口站着个面容消瘦的男孩子,他身上没有明显的年龄特征,表情过分深沉,不像小孩儿,个头又太小,不像少年,他黄黄的皮肤上已经出现了皱纹,忧虑的双眼就像鱼鳞一样在金丝边眼镜后面闪动着。(噢,这该死的眼镜!这眼镜才配了几个星期,但阿莉亚一看见它,就想把它从男孩儿的鼻子上拽下来,摔成两半。)这男孩儿的法兰绒衬衫皱皱巴巴,扣子也系错了,校服裤子两条腿的膝盖处还有许多污渍,早上出门之前,他的衣服裤子可都是洗得干干净净,熨得整整齐齐的。阿莉亚受惊过度,一时竟想不起他的名字了。
  他是我的孩子,我错了。
  这男孩儿焦急地问这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乱子。
  沙哑的声音:如果砂纸会说话,大概就是这种声音。
  阿莉亚努力让自己恢复常态,非常努力。“钱德勒,天哪,你吓死我了。悄悄跑到我身后,就像个——像头乌龟!”阿莉亚的双手紧握在一起,这样才能令它们不再发抖。她当时一定是面色惨白,脸上的雀斑就像感叹号下面的那个点儿。然而阿莉亚对钱德勒说话的时候,还是保持着平时那种责备的口气,就好像孩子已经习惯这样,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舒服,别的法子都不行。
  钱德勒吞吞吐吐地说:“我——刚才听见您哭了,妈妈。我还听见您——尖叫。”
  阿莉亚生气地回答:“你并没听见我尖叫,钱德勒。别说傻话了。那不是我。”
  2
  我去了地狱,在这里,你看不见,也无法呼吸。黑色的烂泥包围着我,喘不过气。置身于羞耻之中。
  最近几个星期,几个月。让德克觉得疲惫不堪但又兴奋不已的日子,每天都是从早上开始,到凌晨才结束。德克忽略了其他的客人——那些付给他钱的客人,全都是因为爱的运河。
  一点儿没错,德克正向尼亚加拉县地方法庭提交上诉。他要替他的当事人状告尼亚加拉大瀑布市,尼亚加拉大瀑布的卫生委员会,尼亚加拉大瀑布市的教育委员会,斯万化学公司,尼亚加拉市长办公室,还有尼亚加拉医疗检测处。他从来没有写下过这么慷慨陈词、充满力量的文字。但是他主要的工作还是探测取证,他开着车,偶尔步行,深入这片人间地狱。
  德克有时觉得自己就像那些早期倒霉的探险者,他们在连接着两大湖的宽广河面上奋力摇着桨,当意识到水流湍急而他们已经跨过“最后界限”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汹涌的白色急流刚好打在山羊岛上。起初觉得以这样的速度摇桨,船一定会前进;后来就会发现什么速度啊,推力啊,原来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这样的事情正在发生。
  德克让自己回过神儿来,他已经跨过冥河,进入了他一无所知的地方,通常是在县的档案大楼,或者是在他豪华的大船上,那艘好似冥府渡神者的大船。
  越过尼亚加拉大瀑布市的工业城,他们进入了另一个区域。这个尼亚加拉河畔闪动着波光的旅游城市真是大不一样。世界奇迹,世界首选度蜜月的地方,风景大道上,保留着另一个时代留下的古老而堂皇的酒店,从六十年代初才开始更换成一些更为现代的酒店和“汽车旅馆”,未来公园还有花园。怒吼的瀑布激起的不断上升的雾气。德克不能理解这就是人间地狱中的第二个城市,它向东延伸许多英里,与河岸的居民没有任何关系。它们是孪生儿,但却是畸形的。这里有尼亚加拉大瀑布,还有尼亚加拉大瀑布市。一个是美丽的,带着恐怖的美丽;另一个则是丑陋的,人们为了自己的利益,才把它变得如此丑陋。
   。。

地狱(5)
人为造成的有毒物质,人为造成的死亡。
  “只要是蓄谋,就算是谋杀。这已经超出了过失的界限。‘对于人命的恶毒漠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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