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遗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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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遗梦-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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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被母亲责骂过无数次。她要么踢开被子大张着双腿,要么紧紧地把被子夹在两腿之间。总之她实在是个不招人喜欢的女孩,何况前面已经有了一个丫头,因此家里人统统不把她的出生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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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来(10)
只有父亲是个例外。父亲当时正忙于搞“三反”运动,以至于她出生十多天后才瞧了她一眼,可就这一眼决定了父亲把整整一生的爱给了她——在父亲眼里这真是个粉妆玉琢的娃娃。然而,由于父亲没有及时把自己的感受告诉女儿,以至于肖星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非常自卑。有时她觉得自己自卑的根源便来自于她的姐姐——肖月月苗条的身段和温文尔雅的性格永远是一面旗帜。比较起来,星星觉得自己胸脯太高,屁股太大,腰太细而腿又太粗,无论如何一点也不标准。
  那天早晨,像往常一样,肖星星在家磨蹭到最后一分钟,才在母亲和外婆的唠叨声中风一般卷出家门,书包手套口罩和头巾在寒风中划出一片七彩的颜色。匆匆赶到地铁的入口处(那时第一条地铁刚刚通车),像往常一样一边对着表,一边嚼着最后一口馒头。忽然,一片嘈杂的声音由远而近席卷而来,还没等她转过身,她便感到肩膀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她几乎跃出地铁的白线之外。她看到地铁的乘客们在一瞬间统统凝固了。几个男人猛兽般扑向一个穿西服、拎手提皮箱的青年。那青年跑得飞快。男人们笨重的皮鞋声震动着整个地铁大厅。有一个像金属划破玻璃一般的声音尖叫着:“抓反革命!抓反革命!”终于,在地铁的出口处,那青年被扑倒了。刚才还在闪闪烁烁的一对眼珠,忽然变成了一摊暗红色的血浆。星星用双手捂住脸。在这瞬间她隐隐看到手铐的寒光。那寒光带着森森冷气直刺入她的心里。地铁列车已在悄无声息中过去了三列,她的心里依然冷得发抖。
  那黏稠的暗红色的血浆。从此她见了这种颜色便要吐。这是一种被死神追踪的颜色。她想,这颜色里藏着一个神秘的不祥的兆头。果然,三天之后,她在清冷的大街拐角处看到了那张布告,那张遥远的永远不能忘怀的布告。
  她感到眼前又被一片暗红色的梦魇遮没了。
  17
  星星醒得很迟。
  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照镜子,两只眼睛肿得好大,仿佛整个脸也肿起来了,显得苍白。
  “卫卫在干什么?还有牟生?”她盛了碗昨天剩的稀饭,夹了几片云南大头菜,慢慢地无滋无味地吞咽着。她奇怪只有在白天,在清醒的时候才想起丈夫和儿子。而夜晚,永远属于过去,属于她自己的隐秘。
  牟生曾多少次劝她不要来:“就是非要去,最好也等到我放假时,咱们一起去。你一个人去,我实在不放心。”“咱俩去,孩子怎么办?我是画画的,不到外面走走怎么行?”牟生在送她上火车的时候还在说:“要是住不惯,随时回来。别舍不得花钱,钱不够,我给你寄。外面的东西不卫生,吃饭千万要注意,多给我写信……孩子你放心……玩得高兴就多玩几天……”
  牟生在某些时候是这样细致,这样体贴入微,星星知道有许多女人在羡慕着自己。她们并不了解真正的牟生。无论跟谁结婚都不会十全十美。她这样安慰自己。但是,她真害怕每天的重复,她觉得这可怕的琐碎的重复一点点地在磨损她的灵性,增加她的惰性。她开始发胖了,很长时间画不出画来。有一天,在牟生兴致勃勃地重复每天的问话“星星,咱们今晚吃什么?”的时候,她莫名其妙地发了一大通脾气。
  人不是感情的动物,不是理智的动物,而是习惯的动物。习惯,是多么可怕啊!
  “牟生:你好!”她坐下来写信,一拿笔便感到一种深度的厌倦,连着写了几次“牟生:你好”都撕去了。可是眼前出现了卫卫胖乎乎的脸。
  牟生:你好!
  来到敦煌,仿佛佛国之旅。心里的迷雾,旧的似乎驱散了许多,却又有新的增加。有一点是肯定的,我回去之后,一定能画出令你吃惊的作品。卫卫怎么样?还那么挑食吗?听说现在有种药叫龙牡壮骨冲剂,小孩吃了很好,你不妨给他试试。平时别捂他,他的咳嗽是捂的,不是冻的。
  想我了吗?吻你。代我吻卫卫!
  

一、如来(11)
星星  
  写好了,像是完成了一个什么任务似的。她长嘘了一口气。
  18
  吃午饭的时候,张恕拿来一条活鱼,两个黄河蜜瓜。
  星星烧的鱼很香,张恕吃了三碗饭。吃的时候不断地抬眼看她,她注意到了,却装作若无其事。
  “星星。”
  “嗯。”
  “我在想,什么人那么大福气,配做你的丈夫。”张恕努力把这句话说得像在开玩笑,但那发窘的样子却证明他其实是认真的。
  “我丈夫是个很普通的人。”
  “搞什么的?”
  “大学教师。教经济管理的。”
  “那是现在的天之骄子了。为什么不从商呢?现在不是‘十亿人民九亿倒,还有一亿往外跑’吗?”
  星星笑了一笑:“也许以后会去从商吧。你爱人呢?搞什么?”
  “一家大公司的公关部主任。”
  “那才是真正的时代宠儿呢。”星星又恢复了那活泼泼的样子,“一定长得很漂亮吧?”
  “据说很漂亮。”
  “什么叫‘据说’?”
  “……每个人的审美趣味不同。再说,夫妻在一起时间长了,长什么样儿好像很不重要了。”
  “你有孩子吗?”
  “有个儿子,9岁。”
  “完了,那咱们攀不上亲家了。”
  “你也有儿子?”他惊奇万分。
  “是啊,将来有可能是你儿子的情敌呢!”她嘻嘻笑着,心里的不痛快一扫而光。
  “敢问小姐芳龄几何?”他实在不相信她已做了孩子的母亲,又不愿冒昧问女士的年龄,只好装作不经意地开玩笑。
  “芳龄三十,太老了一点吧?”她笑着咬了一口黄河蜜瓜。
  19
  肖星星在三危山寺院里受到的震动,远远大过对于千佛洞的感受。
  本来,张恕拉她去骑骆驼,原是想在月牙泉边度过一个悠闲自在的黄昏,彻底放松一下的。
  月牙泉的黄昏的确有一种迷人的美,周围似乎洋溢着谈情说爱的特殊气氛。张恕望着骑骆驼的星星的背影,心里有一阵阵的热情向外涌动着。那背影娇俏而丰满,而且柔若无骨,短发在黄昏的风里被染得金黄,花裙飘飞着,如天女从空中散出的花瓣。他怎么也不相信她已年满三十,并且是一个四岁孩子的妈妈。
  他想对她说点什么。就在今天,就在这黄昏的月牙泉边。
  但是肖星星坚持要去三危山寺院,她一定要找到那外貌酷似阿难陀的僧人,她的固执简直让张恕生气了。
  “说不定,他会知道点儿关于吉祥天女的事儿呢!”最后,星星使出了杀手锏。
  20
  大叶吉斯的脸上并没有张恕描述的那种凝固的笑容。他对肖星星的来访很冷淡。
  “古来算命讲究算男不算女。”他坐在佛桌边的一个蒲团上,室内灯光十分幽暗。肖星星按照规矩进了香,张恕只陪她进来,并不说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算男不算女?”星星急得简直想把他手中的木鱼槌子夺过来,扔得远远的。
  “女人的命运莫测。”大叶吉斯傲慢地合掌,连看也不看她。
  “是我多嘴,告诉她长老算命的本事。”张恕瓮声瓮气地说,“既来了,就请长老好歹给她说一说吧。”
  “请问这女施主是张先生的什么人?”
  “是我的亲戚。”张恕不假思索地说。肖星星几乎要笑出声来,她笑严肃的张恕撒起谎来竟如此坦然。
  “既然是张先生说了话,那我就献丑了。”大叶吉斯站起来,笑了一笑,定定地盯住肖星星的脸。
  “这女施主的相貌好生奇怪啊!”忽然,他几乎是扯着秦腔大叫了一声。
  “怎么?”张恕比肖星星还紧张。
  “我观女施主相貌,眉目清秀,色白气清,手端小而方,当属金形之人;但她双眸黑如点漆,主聪明性灵,活泼可爱,又应属水形之人。女施主形虽不全,骨肉气韵却极佳。麻衣相曰:骨骼定一世之枯荣,所谓‘丰不欲有余,瘦不欲不足,有余则阴胜于阳,不足则阳胜于阴,阴阳相胜为一偏之相’。而且她气长而舒圆,石蕴玉而山辉,沙怀金而川媚,此至精之宝,见乎色而发于形也。刚才弟子听到她的声音也很好,所谓如玉鸟飞鸣,琴弦奏曲,有流水之音。只是,只是……”大叶吉斯略略犹豫了片刻,嘴角上似乎挂起一丝冷笑,“只是女施主左额发际处的面痣长得不好,恐怕要连续克妨亲爱之人。”
  

一、如来(12)
星星的心咚咚地跳起来:“长老所说亲爱之人,是指丈夫吗?”
  大叶吉斯诡秘地一笑:“弟子是出家人,不便多讲俗家之事。女施主大约在二九之年曾遭一次大难,折损一亲爱之人;而在十二年之后,又要重复此难,除非你悬崖勒马,急流勇退。”
  “十二年之后,那么就是今年呀!”星星急得叫了起来。
  “所以我要你急流勇退哦。”大叶吉斯顺势拉过星星的手看了一看,“女施主的手相倒是蛮好,福禄寿俱全,而且,内部脏器和生理机能十分年轻,起码比你的实际年龄小十年。这样好的先天条件要善于保护哟!我劝你们两个最好速速离去。免得后悔……”
  “长老,有件事想向你请教,”张恕见大叶吉斯要走,急忙向前跨了一步,“长老,你是本地人,又见多识广,不知是不是知道73窟那幅《吉祥天女沐浴图》……”
  张恕没有讲完,大叶吉斯便连连挥起手来,满脸厌烦之色。张恕注意到他对此事的敏感和回避的态度。
  “他算得准吗?”张恕问星星。他很想知道她十八岁那年的“亲爱之人”是谁。
  “还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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