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床:大明王朝六位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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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床:大明王朝六位皇帝- 第10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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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周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明史·奸臣传》共列八大奸臣,此二人即在其中。不过,钱谦益就很正派吗?《三垣笔记》载一事,说清兵南下,钱谦益北上迎降,留在家中的柳隐(柳如是)与一私夫乱,被钱谦益之子送至官府,杖死;为此钱谦益恨透了儿子,从此睽目,对人说:“当此之时,士大夫尚不能坚节义,况一妇人乎?”闻者莫不掩口。这个故事肯定是编的,因为柳如是死在钱谦益之后,而且根本不是被官府打死,是上吊自尽。但有人在钱谦益身上编这个故事,却无疑是表示士林对他的鄙夷。柳如是被官府打死无其事,偷没偷人也未必是真的,但钱谦益迎降总是确凿的,而且卑下不止一端,甲申之变后,弘光小朝廷在南京筹建,他马上赶了去,拍马士英、阮大铖马屁,还赞助替“三案”翻案。明末党争,本有正邪之辨,但到最后,恐怕已根本蜕变为拉帮结派,令国家徒陷于内耗。温周之得逞,实在是钻了明末政坛宗派主义太过严重的空子,将崇祯对士风的不满和绝望加以利用的结果。崇祯支持温周不对,但他对党争的不满有没有道理呢?大有道理。党争作为导致明朝亡国的原因之一,没有疑问,中立的李清,就以切身感受论道:“信哉,明党之能亡人国也。”{180}
  试想,贪贿之风遍及整个官吏阶层,素日工作中又“不肯实心用事”、惯于敷衍塞责,国运多舛时群臣却把一大半心思用在争詈排陷上……这样的局面,怎么不令崇祯沮丧?
  关于崇祯“有君无臣”看法的形成过程,文秉作出如下分析:
  逆珰余孽【魏党】,但知力护残局,不复顾国家大计;即废籍诸公【被罢黜的东林党政治家】,亦阅历久而情面深,无复有赞皇魏公其人者【像唐太宗身边魏徵那样的人】。且长山【大学士刘鸿训,长山人】以改敕获戾,而上疑大臣不足倚矣。未几,乌程【温体仁,乌程人】以枚卜告讦,而上疑群臣不足信矣。次年,罪督以私款偾事【袁崇焕下狱事】,而上疑边臣不足任矣。举外廷皆不可恃,势不得不仍归于内【宦官】。……虽圣主日见其忧勤,而群上【大官们】日流于党比。痼疾已成,不复可药矣。{181}
  阉党余孽,唯图自保,千方百计阻挠拨乱反正;而早先积极进取的东林党人,如今变得世故滑头;宰相级大官居然私改圣旨,崇祯从此觉得重臣不可信;“枚卜之争”令崇祯从此觉得群臣都不可信;袁崇焕一案令崇祯从此觉得边臣也不可信。最后整个外廷都失去了崇祯信任,只得重新依靠宦官。这边厢,皇帝日甚一日地操忧勤苦;那边厢,朝廷中的头面人物也日甚一日地醉心于宗派斗争。
  就这样,崇祯一步一步走向那个著名的结论:君非亡国之君,臣皆亡国之臣。李自成攻入北京前一天,情甚危,崇祯紧急召见百官,彼此相视无语,束手无策。“上书御案,有‘文臣个个可杀’语,密示近侍,随即抹去。”{182}这一刻,崇祯对群臣的仇恨达致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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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兄难弟:由校和由检(47)
上面,文秉已谈到崇祯对群臣失望的标志,是重新依靠宦官。
  这苗头在他下旨撤回各镇守太监后不久,即已显露。崇祯元年五月,他重新委派内官提督京城及皇城各门。崇祯二年十月“乙巳之变”即皇太极率十万满蒙骑兵突入关内、逼临北京之际,他又将太监安插到军营中充当特务,从事监视,或稽查人员编制、军饷情况。到崇祯四年,派遣太监的范围,波及政府部门,朱由检最关心也最不放心的是钱的问题,于是他挑选了两个与此有关的部门———管钱的户部和用钱最多的工部———让司礼监张彝宪总理二部。有关臣工深受羞辱,工部右侍郎高宏图上疏抗议,有“内臣张彝宪奉总理二部之命,俨临其上,不亦辱朝廷而亵国体乎?臣今日之为侍郎,贰【副之,居于其下之意】尚书,非贰内臣”之语。崇祯答以“军兴,兵饷紧急,张彝宪应到部验核”的理由。高宏图继续抗议,连上七疏,最后愤而引疾求去,崇祯也很恼怒,报以开除公职。{183}
  崇祯回到依靠太监的老路上去,是他一生遭受诟病最多的问题。后来,打开城门放李自成军进城的,正是太监曹化淳。很多人就此对朱由检感觉到一种自食其果的快感。其实,谁放李自成进来,是次要的。若非曹化淳,别人就肯定不会开这个门吗?或者,只有太监会投降,文臣武将就必无此辈吗?关节显然不在这里。那个门,曹化淳不开,也总会有别的人来开。李自成攻下北京,岂是靠着一个太监替他将门打开?
  崇祯的错误或者无奈在于,他感到满朝上下无人可用,于是重新信任太监。说信任,恐怕不是真信任。一来既然他一开始自己主动撤回各镇守太监,说明他对太监干预军政的危害,是有认识的;二来以崇祯的性格,恐怕很难信任任何人,所谓信任,不过是相形之下,何种人他更便于控制而已。在与朝臣的关系中日渐身心俱疲之后,他感到用太监比较简单直接、比较容易掌握,他想办实事,也有太多急事要处置,不能多费口舌与周折,虚耗不止———如此而已。他对群臣说过这样一段不满的话,很代表他的心思:
  总是借一个题目,堆砌做作,落于史册,只图好看,一味信口诬捏,不顾事理,但凡参过内臣就是护身符了,随他溺职误事,都不诛处,这是怎么说?{184}
  这些话,是戳着士大夫痛处的;同时,非深受其害者,说不出来。
  至此,我们从方方面面考量了崇祯的“有君无臣论”,感觉此论之出尚非一味自怜,怨天尤人,将过错诿于他人。官场的腐败、士风的椓丧、人心的涣散,总之,如崇祯“溺职误事”一语概括的那样,明代官僚政治机器已经处在严重的运转不灵的朽坏状态。
  我们替他的辩白,或给予他的同情,到此为止。关于明朝亡国的认识,必须还以历史的公道。
  首先,我仍坚持明代士大夫是历来中国比较出色的一个儒家官僚集团(以这种集团自身的职业标准来看),正是他们的杰出工作,才令愚暗加无赖型帝王罕见地层出不穷的明王朝,得以苟延残喘近三百年之久,否则它早该崩解。反观那些禀赋顽劣、樗栎之质的皇帝,休说造福国家人民,但凡他们不过分地作孽,即属难得。实际上,他们前仆后继、彼此竞争地比着谁更拥有祸害士民的才干。“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我们看得很清楚,百余年来,甚至更早,朱家登上龙床的每个人,都在自掘坟墓、驱离人心。现在,不过是到了它应当领受这种合理结局的时候。崇祯只说他不是亡国之君,单单不提前头理该亡国之君恰有多少!据此,说他对朱明统治的罪孽既无认识,更无任何诚恳的醒悟与忏悔,恐怕毫不为过。一旦挖出这个思想根源,虽然他自评并非亡国之君,而国仍在自己手里亡了,照我看也并不冤枉。
  其次,除了思想认识说明他并非真正的杰出人物,见地、觉悟与道德都不足以挽狂澜于既倒之外,他在性格方面也存在太多瑕疵。这些性格的缺陷,置他于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境地,并随时随地抵消着他的努力,使他注定不能超越命运,成为它的战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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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兄难弟:由校和由检(48)
他肯上进,不甘堕落,困苦中仍不放弃而冀有所作为,这些品质是确凿的,在朱棣的那些几乎清一色污泥浊水般的子孙中间,殊为难得。然而,这仅是在其家族内比较而言;一旦出此范围,衡以更高标准,朱由检只能归于平庸之辈。
  他几乎每一个好的方面,都同时伴随着致命的局限性。比如说:有鲜明强烈的意志,却缺乏把这样的意志成功贯彻的能力;有高昂的热情,却因为不能冷静缜密地思考而使这种热情流于急躁与浮躁;自尊自持,却又分不清楚自尊自持同刚愎自用的区别;有是非有主见,却缺乏对现实实际的体察和理解;渴望效率、喜欢雷厉风行,却往往忽视事情的曲折和复杂性;明快直切,不懂得很多时候不能相逼太急,要给人空间和余地;很有原则性,却不解当执则执、不当执则不执,不会妥协、不善合作、不知转圜;严于律己,却不能宽以待人;敢爱敢憎,却没有识人之明……他这种人,能在承平之世做一个还算正派的皇帝,做不得危乱之时的英杰之主———才具不够。
  固然他可以声辩,原供皇权驱策的官僚机器,这时已经像一个自我编程、有自我意志的“生命机器人”,拒不执行他的指令;或单独构成了一种网络,依自己的规则运转,针插不入,水泼不进。在某种程度上,崇祯对官僚机器的指挥,的确失灵,最后关头,鸣钟集百官竟无至者,形象地说明了这种现实。但是,他不是没有指令畅通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树立威望从而可以有力掌控官僚机器的机会。
  当其一举扫除权阉、敉定逆案时,天下归心,很多人对他寄予厚望,以为得遇中兴之主。那时,他的声望达到了顶点。如果他对现实的认识足够深刻,如果他的性格足够健全,如果他对事务的处置足够高明和恰当,他将不难做到统一思想、使大家团结在他的周围、锐意进取。然而,他显然未能抓住已经出现在眼前的大好时机,任性、率性、固执、偏激,一再出错,遂使刚刚复苏温暖的人心重新变得冷漠。
  “枚卜之争”是非常典型的例子。他对于朝臣拉帮结派的愤怒固然很有道理,但岂能不由分说地认定较为人多势众的钱谦益一方就是罪魁祸首,乃至所谓“科场舞弊案”,钱谦益与之无涉明明已有司法结论,他却一定要推翻,而且把自己的支持毫不犹豫地奉送给品质很坏的温体仁?
  至于袁崇焕一案,更是他轻躁苛刻、不辨贤愚、心性狭薄的明证,当着人心涣散、满朝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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