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吴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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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吴强)- 第7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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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又想上去换他?留点力气慢慢使!”罗光笑着说,拍拍他的肩膀。
  杨军的嘴巴一张,罗光就看见了他的心。他只得默默地坐到一边去。
  “昨天下午,你还告诉我黄营长跟你谈的那番话。黄营长的话,是战斗的经验教训,我觉得非常对!你受过伤,我也受过伤,受伤、牺牲都不算什么,革命,还能不流血?应当把仇恨化成力量,化成无敌的力量,爱惜它,宝贵它。我们的生命,是自己的,又不全是自己的,又是属于党的!”
  罗光的声音很清脆,同时又很沉痛、亲切。他的这一段话,使杨军默默无言,不禁回想起他从后方动身以前的深夜里,黄弼流着泪珠向他说着那一番话的情景。他的心里,为自己没有能够深刻理解和接受黄弼的教育而感到痛苦难过。
  枪炮声越打越猛。罗光急速地走出洞口,侧着耳朵向高处听着。杨军跟着走出去,紧紧地贴以罗光身边,仰望着硝烟弥漫的东孤峰。
六四
  在李全跑回到山头上的时候,山头上只有一挺机枪悬在崖边朝着崖下喷吐着火花,不停歇地射击着。队伍在敌人第三次进攻被阻滞的当儿,已经反击到山下去,在山腰上的小树丛里、草窝里,和敌人展开了白刃战。敌人,有的拚命回窜,有的把枪摔掉,躲藏到狭窄的崖沟里,有的在悲惨地嚎叫着,有的还在挣扎抵抗,和解放军的战士扭成一团,在站不住脚的陡坡上翻上滚下,抱着腿的,扭着腰的,互相角力、拳击、摔跤。这是昨晚到现在的十几个钟头以来最激烈的一场血战了。
  连长石东根手里的快慢机的枪口上,冒着青烟。他伏在一块大岩石后面,朝着三个向他冲来的敌人轮转地射击着。三个敌人中的一个,头埋在一堆草里,枪举在头上向石东根开火,两个从石东根的左右两边包上来,端着刺刀闪亮的美国步枪,枪弹从刺刀旁边穿射出来。他们距离石东根只有三十多米光景。石东根的怒火烧到脸上,满脸通红,冒着豆大的汗珠,子弹连续地射出去,却总是打不中敌人,那两个向他奔来的敌人,一个是矮小细瘦的家伙,一个又高又大,象个泥菩萨,他们一股劲向前窜,挺胸突肚,摇头晃脑,仿佛喝醉了酒。那个高大的,给石块绊了一跤,跌得很重,象下跪似的,两个膝盖一齐弯曲下去,垫在坚硬的石头上。他咬咬牙,骂了一声,又爬起来向前气喘吁吁地颠扑着。那个矮小的瘦家伙奔跑得很快,象癞虾蟆似的跳跳蹦蹦,张大嘴巴,汗水拌和着黑灰、鲜血、污泥,把他那张瘦脸弄得已经不象人脸,只有两个小眼球还显得出来,一眼望去,活象一只肮脏的猴子。
  石东根非常愤怒,但也有些慌乱。这是手榴弹最有效用的时候,他却忘了使用这个武器。在慌乱中,他又安上一夹子弹在枪膛里,对着那个矮小的猴子射击着。
  形势显得很危急,他不能后退,他没有想到后退,而后面正是一个悬崖,也无处好退。他决心等候敌人来到身边,和敌人肉搏一番。
  匆匆奔来的小鬼李全,在五十米开外,一眼看到连长处在三个敌人的围击之下,不要命地跑了过来,牙根紧紧一咬,就一纵身从两丈来高的崖壁上跳了下来。真是凑巧,他的身子正好跌落到那个头部埋在草里的敌人身上,敌人给他跌撞得哇地叫了一声,撞到石头上的脑袋,几乎完全粉碎,立刻出了大量的血,不再动弹了。李全的眼睛红得象烧着了火,卡宾枪的子弹“咯叭咯叭”地飞向那个泥菩萨般的大高个子,大高个子在离石东根十几步远的地方栽倒在陡坡上,两腿朝上,头朝下,象一条晒蛋的瘟狗。石东根得到了救兵,从岩石后面跳出来,猛扑向矮小的猴子。猴子慌忙回窜,迎面又碰上李全,在李全凶猛的枪击之下,矮小的猴子还想死里逃生摔掉手里的步枪,一转身就朝好几丈高的悬崖下面跳去。他在还没有跌到崖下的半空里,吃了石东根连发的三颗子弹。……
  石东根把李全死命地搂抱到自己的怀里,象是要把李全一下子揉碎似的。他的汗珠象檐水一样地川流着,滴到李全的头上。
  “连长!我来晚了!”李全气喘喘地说。
  “不晚!刚好!”石东根抹着李全头上的汗水,感奋地说。
  队伍趁势追击敌人,一直追到山脚底下。
  石东根和李全呐喊着冲到山底上去。
  在山底下,歇了半个钟头光景,营指挥所来了命令,队伍仍旧回到原来的阵地集结。
  石东根整理了队伍,回到东孤峰上。
  这一个战斗,只捉到一个俘虏,攻击东孤峰的一个营的敌人,大半逃了回去,约摸有两百个敌人被击倒在山上、山下,死尸和伤兵躺了一大片。
  捉住一个俘虏兵的是安兆丰。
  安兆丰没有打死这个敌人的原因,一来是这个敌人双膝跪在他的面前,连连地求饶哀叫;二来是听口音,这个人很象是他的家乡一带的人。
  可是,张德来对他却大为不满。
  “你的饭省给他吃!我们打死的,你要捉活的!”张德来气愤地叫着。
  “他是苏北家乡人,……”安兆丰解释着说。
  “在火线上还管他家乡人外乡人?你们东台人就是家乡观念深!对敌人也讲家乡人不家乡人的!”张德来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发着红火,更大声地嚷着。
  “你们阜宁人没有家乡观念?他缴了枪!”
  “你看!统统打死了,就是你留个活的!”
  “张德来!是你不对!只要敌人投降,就不能再打死他!”
  周凤山对张德来批评说。
  “周凤山说的对!”夏春生说。
  “我不同意!”张德来气汹汹地走向俘虏的身边去。
  俘虏浑身发抖,连忙跪到张德来面前,连连磕头作揖,长满疥疮的两手合拢一起,象求仙拜佛似的。
  “我是在路上给他们抓去的,我是……我是……”他悲伤而又惶急地叫着。
  张德来看到俘虏的那副样子:又哭又叫,面黄肌瘦,满脸皱纹,两眼下陷,心就有点软了。仔细看了一眼以后,忽地吃了一惊,他觉得有些面熟,再入神定目一看,他愕然地楞住了。
  “啊!你是孙福三?”张德来惊叫着问道。
  俘虏的头低下去,更大声地号哭起来,叫着:
  “饶我一条命吧!……饶……饶我……一条……命吧!”
  听说是孙福三,安兆丰、周凤山他们赶快走近到俘虏跟前,蹙着眉头认看着。他们越看越象刚到陇海路北的那天夜晚开小差逃走的孙福三。
  “不是孙福三是谁呀?”安兆丰叫了起来。
  歇在一旁的秦守本和许多人一齐奔过来。
  “看你!看你糟蹋成这个样子!只是半年工夫,就叫人认不得你了!二十七八岁的人,变成了四五十岁的干瘪鬼!嘿!
  活现形!替我们阜宁人丢脸!”张德来慨叹着说。
  “好呀!开小差跑到反动派那里打我们!”
  秦守本暴怒起来,甩起脚来,就朝孙福三的身上踢去。孙福三连忙躲让开去,匍匐在地上哭泣号啕着说:
  “是给他们抓去的,我不肯干,他们严刑拷打,打得我浑身是伤呀!叫我坐老虎凳,逼我干啦!我宁死不屈呀!想跑跑不掉呀!……”
  “你还宁死不屈?你胡扯瞎吹!不要鼻子!你拿枪打我们!我当班长的第二天,你来参军,第七天你就跑掉!”秦守本气抖抖地怒骂着。
  “我一枪没有放呀!……我错啦!我该死呀!……我再不跑啦!……我要拿枪跟他们拚啦!……”孙福三跪在秦守本跟前,哆嗦着说。
  “把他带下去!不要在这里哭呀嚎的!”石东根气愤地命令道。
  逃跑以后,给敌人捉去强迫当兵的孙福三低声哀求道:
  “班长,不杀我吧!”
  “谁是你的班长!”秦守本狠狠地瞪着孙福三吼道。
  孙福三带走以后,山头上的战士们好一大阵没有作声。张德来气愤得歪扭着头,只是不住地吸烟,安兆丰连声叹气,秦守本则抱着膝盖,气得两眼通红。
  “真倒霉!捉到一个俘虏,又是个开小差的逃兵!”周凤山冷冷地说。
  “什么逃兵?是敌人!”洪东才说。
  “唉!许是给敌人抓去逼住干的。”张德来咕噜着说,叹息着。
  “你又可怜他了?你不是说要打死他的么?”安兆丰朝张德来瞟一眼,点着指头说。
  张德来瞪瞪安兆丰,把头歪扭过去。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留点精神打仗!”带轻花的排长林平说。
  受了重创的敌人,没有再举行反击。大家躺的躺,坐的坐,歇息在东孤峰上和暖的阳光里。
  “王茂生不在,要是他在,这一回,他至少打倒十个八个!”
  坐在破地堡旁边的秦守本惋惜地说。
  提起王茂生,引起疲累不堪的李全谈起了王茂生打下飞机的事情,象连长和指导员在队前讲话似的,他站到人群中间,把红鼻子敌机怎样追他、打他,王茂生怎样打下那架飞机,那架飞机又是怎样烧起来、跌下去的情形,神情活现地讲说了一番。
  “真的?”秦守本问道。
  “骗你干什么?班长同志!”李全伸头竖眼,大声地说。
  “我看到一架飞机肚子底下冒烟的!”
  “我也看到栽到那边山底下去的!”
  “能打下飞机,那不简单!”
  许多人你争我抢的谈论起来,赞不绝口。
  “是打下了一架?”石东根还有点不大相信,问李全道。
  “是的!不是,我怎么回来晚了?”李全为的竭力证实确有其事,语调响亮地回答说。
  这时候,两个意气相投的人——新闻记者夏方和文化教员田原,出现到山峰上来。两个人的脸,给太阳晒得红红的,象是涂上一层油似的发着亮光。
  李全见到他们跑来,便对大家说:
  “你们不信问新闻记者!”接着,他转脸向夏方问道:
  “新闻记者同志!你拍了死飞机的照片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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